2007年11月28日 星期三

#108

 
  發聲練習。
 
  太久沒有說話,太久沒有歌唱,太久沒有像這樣坐在桌前,一字一句敲打些什麼。究竟發生了什麼呢?沒有任何具體的事件,沒有足夠充當理由的情節,只是就這樣發生了,就像白日過去黑夜到來那樣理所當然,就像我貧瘠天份下誕生的曖昧小說一樣,無法清晰地交代一切。
 
  有太多的事情叫我絕望。麥當勞前賣玉蘭花的老伯。補習街上不斷大聲說著謝謝卻遞不出傳單的工讀生。坐在前面頭頂已經開始稀疏的男人。
 
  還是一樣,持續的活著。一天過去一天,轉眼間又是一個月;換過一個季節,天氣一點點失溫下去,終於走到了冬季。
 
  我還在尋找我的心。
 


2007年11月16日 星期五

#107

 
 
  重看老電影的時候往往有些新發現,像是《家有傑克》裡面傑克的老師竟然是珍妮佛羅培茲、《阿甘正傳》阿甘的兒子是《AI》裡眼角下垂的小男孩。
 
  近來話語變得很稀薄。什麼該說,什麼是不該說的,之間的界線被擦掉那樣,叫我無從判斷起。於是說話和寫字都變得少了,電腦變成單純接受訊息的工具。生活倒還是令人心痛地繼續的,天亮天暗,一餐到另外一餐。據說人是需要感受到時間流逝的動物,因此日光是重要的;居住在只有一方長方形小窗的房間裡,我於是養成了隨時開著電視的習慣,讓身邊有些除了自己以外的聲響。
 
  最近Star Movies在重播《變蠅人》。是很久以前的片子了,特效是今日看來一點也不能說是逼真的程度,但那些畫面仍然讓我驚駭、手指慌亂地尋找遙控器。
 
  然後更心痛地想起,就在某一個午後,老師在我們的驚叫聲中,得意地笑著的模樣。
 
  


2007年11月14日 星期三

潛在者 [15]

 
  我帶著那本日記,跟招財貓一起回到高中母校。
 
  時間剛過放學時間,操場上留著許多女孩在運動,另外有三三兩兩結伴的人群,想必是要到附近的小店解決晚餐吧。場邊的籃球場,一個女孩爭到了球傳給籃下的隊友,刷地應聲進籃,場邊響起小小的歡呼與嘆息聲。正和隊友擊掌的女孩手長腳長,流線的身體適於風、適於水。
 
  有艷紅色的花朵掉落在身前,我拾起兩片花瓣跟幾枚花萼,撕開,拼成一隻艷紅色的蝴蝶。我試圖開口。「我們好像經常這樣坐著一起看人。」
 
  「人很有趣啊,」招財貓說。「便利商店裡有各式各樣的客人,上班族,學生,也有不知道在作什麼的,還有小說家。」
 
  「啊哈。」我看著紅色的蝴蝶被一陣風吹散,吹遠。
 
  「這些不一樣的人到便利商店來,目的都一樣,就是買東西。我經常在注意他們是買什麼東西以及用什麼樣的表情買,想著他們會從那麼多同質性的商品裡選擇了某一種,在什麼時間出現跟誰一起出現過,這些事情代表著什麼。例如說妳,都是買一些香菸、啤酒、泡麵之類的東西,除此之外的商品我想妳是去別的地方買了。」
 
  我表情有點尷尬,招財貓笑了笑。「那附近沒有24小時營業的超市,而妳出現的時間通常都是超市不營業的時間。這代表妳不是個會囤積物品的人,來便利商店購買的物品都是有急迫性的……」
 
  我乾笑了幾聲。「有點恐怖的感覺。妳是偵探嗎?」
 
  「最引起我注意的事情是,妳看起來並不喜歡自己,整個人都像放棄了什麼似的。」招財貓輕輕地說。
 
  我盯著自己破舊的運動鞋,心裡像被割了一刀。小時候總是會想像未來的自己是什麼模樣,是不是像漫畫書的女主角,穿著飄逸的長裙捧著書在校園漫步,身旁有一個斯文的男孩。不管如何,我一直深信自己會是班上優秀的學生,唸第一女中考上國立大學,順利的進入社會,談幾場戀愛然後結婚生子。而17歲的自己,除了臉上的痘痘和經常出現紅字的英文數學考卷之外,還沒有太大的偏差;但18歲那年……
 
  我望著校園裡的女孩。「當時的我,一定沒想到四年後的自己是這個樣子。」
 
  招財貓看著我說:「那應該是什麼樣子呢?」
 
  「是──」
 
  是那個塗指甲油的女孩的樣子。我被自己心裡冒出的聲音嚇住了,看著招財貓的時候,她對我點點頭,大耳環在耳邊晃啊晃。
 
  「這就是我的工作。」
 
  我訝異地看著她,她拿去我手中的紙張,朗誦起來:「他能進入每個人的人格中。唯有對他而言,一切都是空位;假如有某些地方對他來說是封閉了的話,那是因為在他的心目中,那些地方是不值得尋訪的。」
 
  她頓了頓,指著我的胸口說:「在這裡面,沒有什麼是不值得尋訪的;這一切都是為了妳,而妳將成為妳自己。」她將手放在我的頭上,
 
  「這是『對摺』。」
 
 
 
  後來。
 
  後來我回到了家裡,重新準備大學聯考。「潛在者」的網站消失了,招財貓消失了,那個印有網址的火柴盒消失了那幾張招財貓發現的活頁紙也消失了。我找出刊登那篇小說的校刊,小說的最開始是「我很討厭一個女孩子。那是一個很寶貝自己頭髮、有點自卑的女孩子……」。小說可以依據裡頭的虛線分成幾個部分,每部分都可以獨立來看,而小說的名字就叫做《潛在者》。
 
  闔上書,小心地將它放回架上。
 
  有時候我會想起那個聊天室裡乾燥的性愛,和炎的對話,招財貓將雙手包住我發疼的太陽穴,搖搖晃晃的大耳環。哪些是真實的,哪些只是幻境,對現在的我而言無須分辨。
 
  「這一切都是為了妳。」招財貓說。
 
  放榜那一天,得知了自己考上了心目中的第一志願。街道上重又開起了艷紅色的花,一樹毫無收斂地就像要燃燒起來,風來落落下一陣花雨,夾在車陣裡旋轉翻飛。啪地撐起嶄新的傘,陽光透過傘面熨燙著肌膚,我看著眼前一切,明晰美好。
 
  走進百貨公司,為自己買了幾件美麗的衣裳,1F化妝專櫃推出甜美繽紛的顏色吸引住我的視線,小姐親切地招呼我:「有什麼需要嗎?」
 
  我抬起頭。「有,」
 
  「我想要試試看這個顏色的指甲油。」心裡有了小說的構想,回家之後就立刻提筆吧。
 
 
 
                     __(終)

潛在者 [14]

 
 
  「我懂。」我捧著日記,我終於知道、我究竟忘記了什麼。
 
  事情是發生在那篇小說得了獎登在校刊上之後。
 
  知道我得獎之後妍妍跟裴恩跟我一樣興奮,三個人在補習班的大馬路上尖叫了好一會,裴恩大吼著要我請客,妍妍笑到要瘋掉了,拼命槌裴恩的手臂。我笑著說那有什麼問題,不過要等我拿到獎金哦。
 
  我知道妍妍跟裴恩是真心為我高興,但我並沒有想到,他們看過那篇小說之後,會有什麼反應。
 
  拿到獎金的隔天校刊也發下來,我訂了一大箱的飲料請全班喝,大家很高興地祝賀我,七嘴八舌地說小說好難欸妳竟然會寫啊,這邊我有點看不懂欸那個誰誰誰究竟是喜歡他還是她啊之類的。我正在享受作者的驕傲、有點飄飄然的時候,妍妍並沒有在教室裡。
 
  以後的三天裡,妍妍一句話也沒跟我說。
 
  那個禮拜的補習,我問裴恩是不是跟妍妍吵架了,他搖搖頭。我想不出來妍妍不理我的原因,憂心地看了從洗手間出來的妍妍一眼;妍妍的眼神正好也望過來,有一瞬間她的動作像是凝結了。我眨眨眼,妍妍已恢復平日的神色,回到座位上。
 
  「我覺得小說的結局太過哀傷了。」裴恩說。
 
  「哦?」我支著下巴,眼神從妍妍身上轉回到裴恩臉上。
 
  「嗯……妳在小說裡用了賣火柴的小女孩來作象徵,只要劃亮火柴就可以看見一個美夢──並不是可以跟火柴許願,而是有一瞬間會反映人心裡的渴望。」裴恩撥開掉到額前的頭髮,「小芬蒐集火柴但是並不使用火柴,代表她掌握、了解自己的渴望並且相信現實,反而是燦燦被自己的渴望毀掉了,所以在最後在身旁灑滿火柴、自焚而死。」
 
  「不過我不了解小芬對燦燦的感情,她究竟是愛著燦燦還是嚴仲祁?」
 
  「也許她兩個都愛。」我聲音有點顫抖,等待著裴恩繼續說些什麼。裴恩看看我,搖搖頭,又看看我,再搖搖頭,而臉上是笑著的。
 
  我不知道我究竟是愛著妍妍還是裴恩,為了要得到答案,我才寫了這篇小說。只有在小說裡,我才可以既是我自己也是妍妍,只有經過這篇小說,我才可以知道我的心。
 
  我以為我可以藉由小說了解我自己,卻反而了解這個世界是多麼醜陋。
 
  妍妍以為我愛著裴恩,裴恩也以為我愛著他。在準備聯考的某個夏天,他和妍妍大吵一架,我到他家的時候只看見臉色有點異樣的他。我沒有多問什麼,由於考試的關係,他和妍妍的情緒都不穩定,我只能試著視而不見。
 
  但是他突然擁抱住我。
 
  我還記得那個午後,冷氣運轉著,課本和筆記簿散落在底板上,嘩啦啦的水聲。我躺在床上,腦袋裡一片空白,窗外的人聲車聲,聽起來好遙遠。
 
  我沒有參加聯考。大考前一天,我拎著背包跳上火車,讓熟悉的風景極快極快地流到身後,流到一個再也想不起來的地方。
 
  我最傷心的,不是妍妍不理我,也不是裴恩對我做了那些事,而是他們誤解了我。對我來說最重要的人,我所要獻給的對象,不了解我獻上的貢品,誣指為其他並且對我做出了譴責,而我百口莫辯。我是為他們而留在這個世界上的,我很想用死來作為我的辯解,但我太過懦弱,所以我只是離開了那個地方。
 
 
『 並非每個人都有浸浴在人群裡的天賦:
享受人群是一種藝術。
只有那種人能藉損害人類而啜飲一種增強生命力的酒,
那種在搖籃裡就從一位仙女那兒吸收了對化裝及面具之喜愛,
對家室之憎恨以及對旅行之酷嗜。
 
人群,孤獨:
相等且能被活躍而多產的詩人改變的名詞。
那個不知道如何填滿他的孤獨的人
也不知道如何在忙亂的人群中做一個孤獨者。
 
他能隨意的做自己或做別人。
一切如那些尋覓一個身體的遊魂,
當詩人願意的時候,
他能進入每個人的人格中。
唯有對他而言,
一切都是空位;
假如有某些地方對他來說是封閉了的話,
那是因為在他的心目中,
那些地方是不值得尋訪的。
 
孤獨且沉思的漫遊者從那種普遍的靈魂契合中汲取一種奇異的陶醉。
那個很容易與人群匹配的人也享有一種熱烈的歡樂,
那種歡樂是封閉得像一隻箱子般自私的人所沒有的,
也是被囚禁得像軟體動物的懶人所沒有的。
那孤獨且沉思的散步者接納情況提供給他的一切職業,
一切歡樂,一切痛苦,
一如是他自己的。』
 
 
  從日記裡飄落了一張紙,是許久之前裴恩抄寫給我的。「我想小說家也跟詩人一樣,妳會是個優秀的漫游者。」他笑著這麼對我說。
 
  我們曾經一起讀波特萊爾的《惡之華》,討論人的七宗罪惡,以及罪惡裡盛開的花朵。「這世界原本就是醜惡的,但經由了解這些醜惡,我們可以得到美,我們對抗著自身的缺陷,那些對抗就是我們的勝利;」裴恩說。「但厭倦比所有的罪惡都來得可怕,比死亡來得令人恐懼。因為那裡什麼也沒有。」
 
  但是,我們都是輸家,我們都輸給了各自的罪;而我,還因為厭倦這個世界而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不,我之所以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是因為我厭倦這個逃開的自己。
 
  我讀著上面的詩句,黑色墨水一點一點被淚水毛毛地化開。
 
 
 

2007年10月1日 星期一

疲憊

 
妳再也聽不見星星滑動的聲音
夜晚的黑,也不再那麼深邃
 
 
 

2007年8月23日 星期四

潛在者 [13]

1999.1.11
親愛的日記:
 
  模擬考的成績出來了,國文考的不錯,作文拿到了29分,但英文和數學…
 
  媽媽看著成績單的臉暗下來,我努力裝做不在乎的模樣,她卻罵得更兇。雖然我是妳的女兒沒有錯,但我也還是個人啊,媽媽,妳可不可以停止侮辱我?為什麼妳總是不願意相信我有在努力?我安靜地站立著,她的責罵響在耳際,我卻在想、如果我可以做出一副懺悔至極的的臉孔,流著眼淚說都是我的錯……
 
  是這樣嗎?妳是不是希望我這樣做,媽媽?
 
  我累了。


1999.1.12
親愛的日記:
 
  發生了非常糟糕的事情。
 
  妍妍跟齊裴恩吵架了,齊裴恩連著兩天聯絡不上妍妍,於是在晚上打電話到家裡來,接電話的是媽媽。
 
  媽媽質問我是不是在談戀愛,我當然是否認了,但無論我怎麼解釋她卻不相信我,反而指責我在狡辯在說謊,說我是下賤的女人,她花錢讓我去補習不是要我去勾搭男人的,說我不上進不像妹妹樣樣都好,說我是畜生,說養我沒有用,說,說妍妍是酒肉朋友,說我和齊裴恩是姦夫淫婦、狗男女……
 
  我什麼都說不出來,只是一直一直掉著眼淚,她看了就說,妳承認了吧,說不出話了吧,賤貨。
 
  如果妳只相信妳要相信的,那為什麼還要問我?妳從來都不把我當人看待,我常常懷疑我是不是只是考試的機器,讓妳跟妳同事親戚炫燿的工具……很抱歉,我不是一個好的工具!放棄我吧!丟掉我吧!妳可以再繼續汙辱我,我不知道該怎麼反抗妳,我只是很想死掉而已,對,而且妳不知道每次在妳面前哭對我來說是多麼屈辱的事情,妳一點都不知道我哭泣的理由!妳不知道每次哭的時候我多麼希望自己瞎了,每次我都哭到以為自己再也不能哭了、某個臟器死掉了、心死到一點也不會痛了……
 
 
1999.1.14
親愛的日記:
 
  聽了妍妍跟裴恩吵架的理由,我突然覺得妍妍很蠢。
 
  裴恩昨天很緊張地問我有沒有發生什麼事,因為他覺得我媽媽接電話的態度有點奇怪,事後他也很後悔莽撞地打電話給我。我一下子反應不過來,表情很僵地說沒什麼關係,心裡卻很生氣地想媽媽竟然對裴恩鉅細靡遺地做身家調查!真是可恥,這是什麼年代了啊!
 
  裴恩卻一點也沒有被我的表情騙過去,沉默了一會然後很慎重地對我說抱歉。他也稍微了解我家裡的情形,想及他有注意到這些,心底有一些感動。
 
  噢對了,我開始動筆寫小說了。希望可以順利喔:)
 
 
1999.1.23
親愛的日記:
 
  這陣子跟裴恩聊了很多,了解了一些他跟妍妍的情形。
 
  裴恩好像蠻苦惱的,我跟他說妍妍就是這個樣子啊,這是她的魅力也是她缺陷。他說他知道,但是無法安撫妍妍總是讓他非常挫折。
 
  戀愛的人總是在自尋煩惱。妍妍無法停止挑剔與找麻煩耍任性,裴恩也無法放任妍妍的任性挑剔不管。
 
  唉。不過我也沒有資格說別人。(嘆氣)
 
  很快又要月考了。
 
 
1999.1.27
親愛的日記:
 
  其實妍妍是真的很喜歡裴恩的。妍妍家政並不太好,也沒什麼太多的耐心,從今年就開始跟那條圍巾纏鬥,也真是難為她了。
 
  她很堅持不要我幫她。每回看到妍妍在打圍巾,我就很想跟她聊關於裴恩的事情,但總是很難開口……感情是她們兩人的事情,我難道可以幫什麼忙嗎?跟他們倆人感情再要好也只是外人。
 
 
1999.2.3
親愛的日記:
 
  終於開始放寒假了,妍妍跟裴恩約我一起去看電影。跟她們在一起的時候多少有點不知所措,但他們又似乎很喜歡約我一起出去。我一直都覺得妍妍想要補償我,很害怕冷落了我。我並不希望她們這個樣子,但又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裴恩跟別的女生說話的時候妍妍總是會為此鬧脾氣,一旦對象換作是我,妍妍卻不會生氣。我不知道妍妍是真的那麼信任我,還是因為別的,不過也的確因此,我跟裴恩交情越來越好,我對妍妍也有了歉疚。
 
  妍妍,妳知道嗎,請不要真心的當我是個「好朋友」。
 
 
1999.2.12
親愛的日記:
 
  裴恩說他們家裡經常沒有人在,所以邀我和妍妍去他家唸書。妍妍似乎是常來,一副女主人的模樣問我要不要喝咖啡。趁妍妍離開房間的時候,裴恩跟我討論了一下該送什麼給妍妍當情人節禮物;也許就因為這樣,所以妍妍回到房間裡的時候,我們的表情有點不自然。
 
  該死。為什麼我總是覺得對不起妍妍?
 
 
1999.2.14
親愛的日記:
 
  今天我一個人留在學校自習。妍妍在輔導結束後當然的離開了,還有,今天留下來自習的人真是少,突然有種悽涼的感覺。
 
  學校裡的桂花開了,原本想去圖書館借幾本書的,才想到圖書館已經關門了,於是就留在噴水池附近賞花。對我來說情人節還沒有任何意義,既不覺得感傷也不覺得怎樣,就只是有點兒寂寞而已。
也許這樣也是不錯的。
 
  小說的進度有點緩慢,才發覺小說還真是難寫,平常光是只會享受,原來作者們是很辛苦的。
 
 
1999.2.28
親愛的日記:
 
  原來裴恩會抽煙。我威脅他要教我抽,不然我要告訴妍妍,妍妍可是最討厭煙味的呢。
 
  問他為什麼學會抽煙,他聳聳肩說只是因為好奇,還有因為「抽煙」這個形象。我點點頭說,我了解。
 
  裴恩矯正了好幾次我拿菸的手勢,我被他弄得笑不停,他裝嚴肅的臉恐嚇我說不好好學會拿菸的手勢的話,會容易被壞男人騙。聽他在說咧,我又不是小孩,以為我會相信嗎?而且反正我又不會在外面抽。
抽煙這回事沒有想像中好玩,我也沒有像小說中寫的那樣被煙嗆到,倒是「吃」下去不少煙,裴恩在旁邊看了緊張的要命,說什麼煙要進去到肺再從鼻子出來的,誰會那麼複雜的動作啊,哼。原來抽煙那麼難嗎?到底為什麼那麼多人有煙癮啊?
 
 
1999.3.1
親愛的日記:
 
  小說因為寫出來有點短的關係,我決定來玩個小遊戲,嘿嘿。
 
  我越來越覺得小說家一定要演技夠好才行,這根本就是在演內心戲嘛!還有,到底現實跟虛構的界線應該要到什麼程度才好呢?我還不會拿捏,對我來說所有這些瑣碎的現實都很重要,它們是一個牽著一個所以才會走到今天來的,我不知道該怎樣刪改、扭曲他們。
 
  或者說,只要保留那些意義就可以了,至於真實的現實是如何,沒有必要給其他人知道?
 
  另外、男生跟女生的想法是真的差很多,每回跟裴恩談話就有這種感覺,他的想法總是我沒想過的那一種,有的時候會嫉妒他看事情的角度。前幾天我隨口說男生的胸部那麼平不知道是什麼感覺,他竟然回說那妳可以摸摸看哪,我嚇了一跳,也不甘示弱地伸出手去碰。哇……(吐舌)真的好,平。
 
  有個男生好友也挺不錯的,不過多少是因為他是妍妍的男友吧,好像就沒有太多曖昧的餘地,可以放心跟他談一些事情也不用擔心什麼。
 
 
1999.3.2
親愛的日記:
 
  我夢見和裴恩在他的房間裡做愛。妍妍衝進來,看見急忙分開的我們,崩潰似地哭泣。
 
  心裡頭有什麼碎裂開來,但是夢裡面的我,卻冷酷地看著妍妍。
 
  我很害怕。這個夢代表著什麼?
 
  我甚至沒有跟任何人接吻過,夢裡裴恩裸著身子壓住我的,清晰感覺到他的胸膛。
 
 
1999.3.29
親愛的日記:
 
  小說終於結束了。由於時間剛剛好的緣故,就將它投去學校的比賽了。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一部好的作品,也不知道會不會得獎,不過這些都不重要,我只知道它完成了,把它謄在稿紙上參加比賽就像是一個句點,我只是需要這個句點。
 
  在寫小說的時候我常常想起美術老師放給我們看的《羅丹與卡蜜兒》,卡蜜兒在羅丹轉過身到別的女人那裡去的時候,關在房內瘋狂創作;羅丹指著她的作品問她,「妳是在譴責我嗎?」而她回答:「不。那個年老的女人,是我;那個年輕的女人,是我;那個被撕扯的男人,也是我。」
 
  親愛的日記,親愛的未來的我啊,妳懂嗎?
 
 

潛在者 [12]



1998.8.25
親愛的日記:
 
  上學期的數學成績退步了一大截,被媽媽念了一個暑假之後壓著去報名補習,今天是開課的第一天。其實我覺得媽媽這樣做非常失策,因為補習班裡有非常多一中的男生,而且有妍妍陪我一起補,我想我一定會不專心的,哈哈。
 
  說起來其實我幾乎沒有補過習嘛,小時後那些才藝班不算的話,嗯,總而言之是蠻新鮮的,除了位置真的又小又擠之外,真是討厭哪。
 
 
1998.9.8
親愛的日記:
 
  妍妍跟我說齊裴恩是姿吟的男朋友,「啊,真羨慕。」妍妍說她覺得齊裴恩很帥,不過我並不太這麼覺得欸,倒是覺得齊裴恩很美。我跟妍妍說齊裴恩有反串的潛力,被妍妍笑了好久,嗚:(
學期剛開始一切都還很悠閒(雖然下禮拜已經有小考了),真希望一直持續下去啊。
 
 
1998.9.14
親愛的日記:
 
  下課後跟妍妍偷偷換了衣服去逛百貨公司,結果在旁邊的KTV遇到齊裴恩和姿吟,真是尷尬啊。
妍妍居然很從容地走過去跟姿吟聊天,換作是我就沒有辦法,落在一旁跟齊裴恩大眼瞪小眼的,沒想到的是他竟然知道我跟他在同一家補習班補習,人也蠻親切的。
 
  兩個人在KTV約會啊,唉,不知道那是什麼樣的感覺。
 
 
1998.9.22
親愛的日記:
 
  姿吟似乎交過不少男朋友,而且個個是帥哥。
 
  換了座位之後姿吟正好坐在我右前方,下課或者中午的時候小欣那群人就會圍過來一起吃飯聊天,不小心聽到了她們很多事情。
 
  戀愛這種事情呢在漫畫裡總是顯得很容易,對她們來說也似乎很輕易。她們都是在哪裡認識那些男孩的呢?我實在不會跟男生交談,我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態度,怎樣也沒辦法放輕鬆自然,我覺得自己好假、好刻意、好虛偽。
 
  齊裴恩現在在補習班裡看到我和妍妍都會跟我們打招呼,有時候也會過來聊天。他是個好男孩,姿吟應該很幸福吧?不過那也是應該的,畢竟姿吟那麼美麗聰慧,又多才多藝,我總是很羨慕姿吟待人處世的方式,如果我可以更開朗一點就好了。
 
 
1998.10.19
親愛的日記:
 
  早自習在考地理的時候發現姿吟在哭。不曉得該怎麼辦的時候,旁邊的小欣也發現了,然後就跟珮玲陪著她出去了。我正好今天是值日生,升旗時間去廁所的時候撞見她們全都在廁所外面,姿吟眼睛還紅紅的,小欣在說什麼來唱張學友的歌吧然後哼了兩句「台北不是傷心地」,姿吟笑了出來搶白她:「台北本來就不是傷心地啊!」
 
  總而言之姿吟好像是跟齊裴恩分手了,不過分手是姿吟提的,原因好像是沒有感覺了。我不是很能夠了解什麼叫做「沒有感覺」,如果真的沒有感覺的話,當初為什麼要在一起呢?還是說、原本有感覺但後來消失了?又是為什麼呢?既然沒感覺了姿吟為什麼又這麼傷心呢?
姿吟是很有自制力的人,會忍不住在考試的時候哭出來,應該是真的很傷心吧。妍妍說不管怎樣畢竟還是相處過,就算是好好協議分開還是會難過的,還說有天我談了戀愛就會懂,我並不太同意,但沒有講出來。
 
  據說姿吟跟齊裴恩從國中的時候就開始交往了,齊裴恩是她第一個男友。我還以為姿吟的戀愛經驗很豐富呢。
 
  那麼長久時間的戀愛,究竟都在「談」什麼呢?她們也接吻嗎?我沒有辦法想像精明幹練的姿吟跟外表冷靜的齊裴恩戀愛的模樣。
 
 
1998.10.27
親愛的日記:
 
  自從姿吟跟齊裴恩分手之後齊裴恩看起來有點消沉,但在跟我們聊天的時候卻彷彿跟平日一樣。他對姿吟的事情一向都很低調,而我跟妍妍和姿吟也不熟,如果不是那天在KTV遇到他們,我想我是永遠也不會發現的。
 
  而姿吟也恢復平日的模樣,那天哭泣的臉孔就像是幻覺一樣。
 
 
1998.11.3
親愛的日記:
 
  妍妍和齊裴恩沒有來補習。還沒上課之前我明明就有看到他們的……
 
  一整晚都無法專心。
 
 
1998.11.4
親愛的日記:
 
  妍妍跟我道歉昨晚突然消失的事情,她說是因為齊裴恩在來補習班的路上撞見了姿吟,好像受到了打擊,就拉著她要她陪他逛逛。
 
  「他真的很難過的樣子,我不能放著他不管。」妍妍這樣對我說。
 
  「哦。」我沒有再說些什麼。
 
 
1998.11.6
親愛的日記:
 
  事情會這樣發展是很合理的,我知道妍妍對齊裴恩有好感,而齊裴恩又跟姿吟分手了。妍妍那麼甜美善解人意,而齊裴恩也是那麼聰明又長得好看。
 
  我早就知道了。只是沒有想到這麼快。
 
  齊裴恩開始會送我們回家,下課的時候也一定會過來跟我們聊天。看著妍妍跟他有說有笑的樣子,我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晚上他笑著對我說:「予潔妳好有氣質。」我一時反應不過來,抬頭看他正好對上他漂亮的眼睛,只好又趕快低下頭假裝把筆記本收進抽屜裡。我那時臉一定完全紅了,要命。
 
  妍妍在一旁聽到了,插進話來:「我們予潔是很有才華的,她文筆很好喔!」齊裴恩張大了眼睛說要看,我死命搖頭。
 
  妍妍敲敲他的頭:「別欺負予潔啦!」
 
  妍妍笑得真是甜。我從沒有看過妍妍像那一刻那麼美麗。
 
 
1998.12.26
親愛的日記:
 
  齊裴恩跟妍妍告白了。妍妍問我:「妳覺得這樣好嗎?」我望著妍妍:「很好啊。」
 
 
1999.1.1
親愛的日記:
 
  新年快樂:)
 
  照例跟著廣播一起跨年,過兩天就是模擬考了,每年這個時候都在忙著準備考試,放假實在放的很沒有意義啊。上次模擬考媽媽對我的成績很有意見,還跟我冷戰了好幾天,不過這兩天又每天替我泡牛奶削水果什麼的……還不是因為知道有模擬考。覺得有點噁心。
 
  妍妍跟齊裴恩正式交往了,不知道他們怎麼跨年。
 
 
1999.1.2
親愛的日記:
 
  一年過去了的這個時刻,總好像應該要檢討過去的一年然後對未來的這一年有所期望的樣子(笑)。
 
  幾個月前投稿的文章在雜誌上登出來了,看到自己的文字變成白紙黑字的感覺很特別。我想我是喜歡寫的,也許還不能稱之為寫作,不過我想要用寫作來說我不敢說的話不敢作的事情……是的,儘管是對妳,也有我說不出口的事情。我想要誠實──儘管還假裝是別人,但我想要誠實。
 
  唸書唸的倦了。人究竟為什麼要這樣努力唸書呢?齊裴恩的答案不知道是什麼?
 
 
1999.1.9
親愛的日記:
 
  妍妍跟齊裴恩似乎不錯的樣子,聽妍妍說,裴恩對她很好,還會叮嚀她的功課,唯一的煩惱是她們總是要到深夜時分才有機會通電話。看妍妍說起齊裴恩的樣子,原來這就是戀愛啊,我在心裡輕輕嘆著。
 
  說不嫉妒是騙人的,但我不想讓妍妍擔心,我知道她對於跟裴恩交往這件事感到歉疚。我很想對他們說,真的不用在意我,我只是,只是心情有點複雜,如此而已。
 
  連著幾天的好天氣。按下CD音響的Power,握著筆的手指冰冷,呵一口氣暖暖手將書本又翻過一頁,窗前遙遠處的大樓又熄了幾盞燈。晚安。
 
P.S 妍妍這幾天在學打毛線,說是要準備情人節禮物。
 
 

2007年8月6日 星期一

潛在者 [11]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手錶上的時針指著七點整,是一分都不差的整點。睡在一旁的招財貓還安靜地睡著,我卻怎樣也睡不著了。
 
  起身盥洗後,趿著拖鞋到房間外的走廊盡頭接了杯水回來。招財貓的睡姿簡直像咬了毒蘋果後水晶棺裡的白雪公主,原本以為會像貓那樣蜷成一團,沒想到她除了臉之外竟然沒一點像貓的。
 
  我一面喝著水一面盤算著今天的行程。在九點到下午五點這段期間家裡應該都是沒有人的狀態,如果真要回家一趟,這段時間是最好的,不管怎樣還是不希望跟爸媽碰面。雖然不清楚爸媽現在的狀況,但我仍然定期收到家中寄來的匯票,有時候會有短短的信寫著妹妹考上大學跟弟弟上了國中這類的事情,如果發生什麼重大的事情,應該沒有理由不通知我才是。
 
  我胡思亂想了半天,還進到浴室泡了個澡,時鐘指到九的時候想也差不多該出發了,但招財貓還沉沉睡著,睡姿一點都沒改變,整個人平靜到像是死了一樣,連胸部該有的規律起伏也沒有。我站在床邊,猶豫地伸出手,腦中閃過無數念頭。
 
  招財貓睜開眼睛。「妳醒啦……」
 
  「嚇死人,」我抱怨,「我才正想要叫醒妳妳就突然醒了。」
 
  招財貓抱著塑膠袋子走進浴室,出來的時候已經紮好馬尾戴好耳環也換好外出的服裝。
 
  「我們今天要出門吧?」
 
  我緩慢地點頭。
 
 
 
  紫紅色的九重葛,從巷子裡左手邊第二戶人家的圍牆裡探出頭來,旁邊的龍眼樹結了小小的果子,從前每年夏天我都羨慕那戶人家,應該有吃不完的龍眼。九重葛跟龍眼之間藏著一條細細的防火巷,是附近野貓的聚會場所,我經常偷冰箱裡的牛奶放在這裡餵貓,有時則是沒吃完的午餐。
 
  我在巷子的盡頭停了下來,從背包裡翻找出一串有點鏽了的鑰匙。鏽蝕斑斑的紅色信箱,門上貼著筆跡稚嫩的門聯,這裡就是我生長的家。
 
  招財貓捏捏我的肩,我軟弱地對她笑著。
 
  轉動鑰匙的瞬間,我想著會不會打不開會不會太久沒有使用而斷掉,因為天氣太熱而軟軟地溶化…… 
  但門喀答一聲打開了。
 
  門裡是跟記憶中有微妙差異的景象。似乎是縮小了一點,也許陳舊了一些,小庭院裡砌著的水池裡還是游著幾尾錦鯉,角落裡擺著台踏式的打氣筒和灰灰髒髒的籃球。這就是我生活了18年的地方,有我記憶裡的東西,也添了許多新物品。屋外曬著一些運動T恤還有男孩子的牛仔褲,客廳裡的沙發由藤編換成咖啡色皮面,旁邊的小茶几丟著幾本漫畫週刊。我離開家的時候弟弟還在念小學,身高才到我腰際那麼一點點大,卻老不服輸地什麼都要計較;現在妹妹也離開家去念大學,他顯然成為這個家的重心。我看著這些生活裡的痕跡想,昔日的小傢伙是不是長成了好動的運動少年。
 
  我帶領招財貓穿過客廳,輕聲地上了二樓。
 
  我過去的房間已經變成弟弟的書房,環視一下房間,已經完全沒有屬於我的物品,不禁有點黯然。這房子已經完全忘記我了,我想在這裡生活的人也是。
 
  「上閣樓去吧。」轉過身,我這樣對招財貓說。
 
  「等等,」招財貓叫住我。「妳還好吧?」然後也不等我回答,彎眼微笑著將雙手放在我兩耳旁。待我靜靜地流淚完,招財貓才放開手:「去吧。」
 
  懷念的感覺跟昨天一樣,可能還更強烈一點。往上走著的時候似乎越來越篤定地明瞭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應該是對我好的,應該是會讓我寫出小說來的,不管那是什麼都不應該忘記然後逃避掉。我想起招財貓說過的話,現在是過去和未來的接點……
 
  我的目的是我高中時期的日記。離開家的時候走得倉卒,只帶走一些隨身物品和衣物。我從國中就養成寫日記的習慣,一直持續到離開這個家為止,斷斷續續但總還是對過去有些交代。拆開的兩個箱子都裝著我的雜物,我突然想到,當時的我總是將日記片刻不離身地帶著,就深怕爸媽搜我房間的時候發現了;而離開家時的我卻並沒有帶著這些日記一起走,是因為忘記了,還是因為不在乎了?
 
  第三個箱子裡裝著我的雜書和筆記本,日記也夾雜在其中。
 
 


2007年8月3日 星期五

閱讀練習│潛在的末日  ◎讀《時間迴旋》




這是一本科幻小說。但它述說的故事不只是一個故事,而是很有可能發生的將來。

我們都知道,太陽是一個恆星。根據WIKI百科的解釋,恆星是一個「在宇宙中靠核聚變產生能量而自身能發熱發光的星體」,有它自己的生命週期。恆星會成長,也會死亡,在恆心死亡的過程中,將會變得非常巨大,吞噬掉附近的星體。《時間迴旋》,就是在講述,面對太陽即將死亡、地球即將隨著滅亡的末日裡,地球上的人們是如何掙扎著找到出路的故事。

將近六百多頁的故事,寫盡了人們對於未知末日的所有反應──害怕、恐懼、不安......逃避到宗教裡的戴安,勇敢面對(或者說是另一種逃避呢?)未知的傑森,在中間擺盪不停的泰勒,以及故事中各種驚鴻一瞥的人物,他們在這個末世裡展現出來的不同臉孔。威爾森紮實的講故事技巧,讓這一切都變得可信......是那麼,千真萬確。

變得巨大的太陽,溫水裡的青蛙。比照著近年來溫室效應的警訊,威爾森降下的「時間迴旋」,將幾十億年的未來打包,呈現在我們面前。讀這本書像在讀一本冷靜的恐怖故事,冷靜的是它的理智,恐怖的是它確實是很有可能出現的未來。只是,作者給書中人物打開了一扇「新世界」的門,而未來,我們會不會有一扇打開的門等待?

2007年7月25日 星期三

潛在者 [10]

 
  醒過來的時候聽到火車的播報到站聲,從行李架上拿下背包的招財貓頭也不抬地說,「正好到了唷。」
 
  我揉揉眼睛。
 
  拿了行李穿過老舊的地下道,招財貓沉默地走在左手邊後面一點的位置。我不停地回頭看她,人群快速地從我們之間穿過。走出剪票口晴朗的天光掉進眼裡,鴨蛋黃色的計程車、等待接送的人群、大樓、人行道,艷紅色的花點綴其中,翩翩起舞。
 
  「該說:『我回來了』,這樣嗎?」我低聲對自己說。
 
  我和招財貓在車站附近找了家旅館住下來,安置好行李後招財貓拿著衣物進了浴室,我倒在床上,隨手轉著廉價小電視的頻道,由於是下午的緣故,無線電台就跟記憶中一樣難看。租屋的地方並沒有電視,說起來,我已經有多久沒有好好看過這個叫做電視的東西了?
 
  我讓電視開著,枕臥在床上胡亂想著事情,很自然地,腦海中浮現那個房間。為什麼我如此執著這篇小說呢?又為什麼我就是無法繼續寫下去呢?我不知道該怎麼發展下去,女主角沒完沒了的搽著指甲油。是該讓男主角登場來場火辣辣的床戲嗎?還是利用處在學校與社會之間的位置,來感嘆一下?不過撇開我異常的執著不談,根本的原因是否正是在於、小說對我的功能性已經消失了?
 
  我到底是為了什麼要寫小說?
 
  暗自在心裡嘆了口氣。有種又回到原點的感覺,不過絕不是單純的喜歡可以解決,畢竟已經不是初寫小說的高三生了。
 
  小說對我的意義不只是謀生的工具而已,它確實一直在以各種方式帶給我樂趣。一開始它讓我覺得自己跟別人不同、擁有特別的價值,讓我被讚美;但逐漸地,寫小說這本身就足夠帶給我快樂。我不擬大綱,也從來不設想小說的結局,腦中所想的只是「主角下一步會做什麼?」。我既是寫作者同時也是讀者,無法預測最後的結局帶給我極大的快樂。一旦知道了後來,也就失去了寫下去的動力,我曾經這樣說過。
 
  過著與小說裡的時間幾近同步的生活,將想法與情緒與主角同調。我總是很珍惜寫小說的那段時間,透過小說來了解自己、思考世界的一切。
 
  但現在的我卻確確實實地被卡住了,無法往前流去。很久以來,迫於無奈地一點一點賣掉自己的文字,我什麼類型的文字都寫過,羶腥報導、無聊的評論,甚至最看不起的言情小說我都寫過幾本。如果這其中我有得到某種快樂或者成就感也好,但我是確確實實地看不起自己,成為了文字妓女。這跟用文字濫交也沒什麼兩樣。
 
  我想為自己寫一篇小說,什麼樣的小說都好,我只是想寫一篇小說。
 
  浴室裡的水聲還持續著,我斜過頭探看窗外透進的天光。電視聲,水聲,窗外的車聲,各種細碎的聲響,陳年冷氣蒙著灰塵的氣味,心裡突然漾起某種熟悉感。似乎在哪裡,很久以前,就像這樣躺在床上看午後的光線,很久以前。
 
  水聲停了,招財貓從裡面走出來,原本整齊紮起的長馬尾現在濕濕地貼在頸後,大耳環也拿了下來。我躺在床上看她將換下的衣服疊好收進塑膠袋裡,把牙刷、耳環、洗面乳什麼的放在梳妝台前的一個角落,然後爬到床上坐在一邊,認真地看起電視。
 
  招財貓的睫毛像洋娃娃一樣濃密,而且似乎不太需要眨眼睛。我望著她的下側臉發呆,「妳要不要去洗個澡?」她問我。
 
  「感覺起來好色情哦!」我一邊起身一邊笑。
 
  招財貓一直沒有問我打算什麼時候才要回到那個家去,我也一直沒有提,也許我下意識地想要逃避吧,那個家。
 
  整晚我都跟招財貓在用便利商店的撲克牌玩二人橋,招財貓一面玩還一面不停地在看電視,卻連贏了好幾局。我很不甘心地要求再玩一局,招財貓跟著綜藝節目的觀眾哈哈笑著一邊說好啊,然後又贏了一局。
 
  「啊不玩了,真是玩不過妳。」我有些氣惱。
 
  招財貓笑咪咪地望了我一眼,眼神又轉回電視上。
 
  「電視真的那麼好看嗎?」
 
  「不錯啊!」
 
  「那麼便利商店跟電視妳選一個。」
 
  招財貓還著實歪著頭,想了很久。
 
  我無聊地翻著背包,裡面的東西沒有什麼可以說的,兩件被壓得皺巴巴的衣服、紙筆、磁片、鑰匙錢包跟一些雜物,我連牙刷都沒有帶。翻著翻著我抽出幾張摺起的紙,分成三堆攤在床上,招財貓歪過身來好奇地看著。我很簡要地重述了一遍兩天前對炎說過的話,招財貓應著聲,拿起其中一疊讀著。
 
  「奇怪……」有兩疊是從電腦裡列印下來的A4紙張,一疊是招財貓找到的活頁紙,但似乎還少了什麼。我納悶地抱著胸,招財貓放下紙張問我:「怎麼了嗎?」
 
  「好像少了什麼東西。」我抓抓頭,又重新查看一遍床上紙張。
 
  「哦,這當然會少的,」招財貓很輕快地回答。「妳可能沒有發現吧,不在這裡的部分,那是夢啊!」
 
  我呆呆地看著她。原來是我弄錯了嗎?
 
  「不過妳的推論還是可以成立的,關於那個寫告白信的人。我在看的時候,也覺得收到告白信的人應該不會是燦燦,明明就是嚴仲祈跟燦燦告白的呀!而寫信的人似乎跟小芬很像,但我不太認為,燦燦會是個『有點自卑的女孩子』。」
 
  招財貓這麼說的時候,我模模糊糊想到一點:招財貓看小說的順序跟我不一樣。
 
 
 

2007年7月20日 星期五

潛在者 [9]

 
  走進便利商店,金髮的年輕男店員從櫃檯裡抬起頭來。
 
  「黃色Cartier一包。」
 
  「收您七十元。」男店員熟練地刷條碼打收銀,遞過找錢和發票。「謝謝光臨。」
 
  收好錢,我張望了一下店裡,跨出店門外,靠著人行道的柱子揉散煙盒挑出一根點燃。呼出第一口煙的時候,熟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嘿。」
 
  是招財貓。
 
  「這幾天沒有打工?」我問。
 
  她歪著頭笑了笑,「有啊,只是不在這裡呀。欸,妳這幾天還好吧?」我看著她,緩緩轉過頭。
 
  「這幾天裡我想了很多,我發現我忘記了很多過去的事情,對現在自己也認識不清,我不知道是什麼造成了現在的我、『現在的我』又是什麼模樣,我在想──我在想,『忘記過去』卻似乎是造成現在『停止流動』的關鍵。」
 
  招財貓點點頭。「所謂的現在啊,是過去朝向未來擠壓過去的瞬間喏!現在不斷變動,生活之所以被認為是艱難的,就是因為你不能停止朝向未來的移動,」
 
  「一旦停止移動也就失去了『現在』,而一個沒有『現在』的人,也就等於是死了。」
 
  那就是「流動」的真相嗎?我若有所悟地凝視著煙頭若隱若現的紅光。
 
  「我要回老家一趟。妳可以陪我去嗎?」
 
  招財貓彎彎地笑了。
 
  兩天後我坐在火車上,眼前的風景快速地流動,招財貓歪過頭來問我:「妳會餓嗎?」
 
  我搖搖頭,看著招財貓發出很大的聲音拆開一個草莓捲。「妳好像很喜歡麵包。」
 
  「嗯,」招財貓嘴裡還含著麵包。「因為不會冷掉嘛!而且很方便哪。」
 
  「便利商店的麵包我不怎麼喜歡。」我撇撇嘴。
 
  「便利商店的商品通常都不會是最好用或最好吃的,而是最新的,或者替代性的,就是這麼一回事啊!」招財貓咬一口麵包,「不過我很喜歡。」
 
  我笑了笑。每回旅行,總是要直到坐上了火車或者遊覽車,聽著身子底下的機器發出規律的運轉聲,才開始有了旅行的氣氛。沿途的大樓在離站後逐漸轉為平房,然後出現稻田;再逐漸出現平房,然後大樓,到了下一站。車上不能抽煙讓我有點焦躁,反覆翻著隨身帶著的筆記本,在紙上胡亂畫著隨便的線條。
 
  「在想小說?」招財貓靠過來問。
 
  「如果想得出來就好了。」我苦笑。沒辦法使用電腦的時候我就會隨身帶著紙筆,以便隨時可以紀錄些什麼。
 
  招財貓看我揉著太陽穴的模樣,側過身來,說:「轉過來一下。」
 
  我疑惑地看著她,順從地放下紙筆面對著她。她仔細地看了我一會,然後把雙手很仔細地放在我的頭部兩側、耳朵上方的位置,稍微施壓包覆住我的腦杓,並規律地向後劃著小圓。
 
  可以感受到從招財貓手裡傳來的溫度與力道,還有一些溫柔、令人懷念的什麼。像是冬天溫暖的白日,夏日午後的冷氣運轉聲,季節轉換時落雨方歇土壤的潮濕氣味,混雜遙遠嘈雜的人聲。可以聽到有人模糊地說話,是在對我說些什麼嗎?為什麼這麼地──
 
  我不禁閉起雙眼,淚水無聲地滑落臉龐。
 
  招財貓安靜地做了莫約三分鐘,結束後我繼續閉著眼睛流淚,聽著身旁窸窸窣窣包裝袋的聲音,火車規律地震動。
 
  「謝謝妳。」我擦擦眼淚,帶點不好意思地對她笑了。
 
  招財貓嚥下最後一口草莓捲。「應該的,在妳回到家之前,這樣做會比較有幫助,而且這其實也是我的工作之一。」
 
  「工作?」
 
  「這個啊……」招財貓將手中的包裝袋折成長條形後打了一個結,丟進座位前的清潔袋中。
 
  「妳認為人腦是作什麼用的?」
 
  「思考,和──記憶?」
 
  「嗯,」招財貓接著說,「不過更正確的說,人腦是存放各種通路的場所,思考或者記憶這些東西啊,並不像抽屜裡收著的各種物品那樣的存在喔!」
 
  「這麼說吧,如果記憶是『通路』的話,那麼思考就是『通過』。人腦一開始就像大草原或者森林一樣,讓各種訊息不斷通過之後才會逐漸形成所謂的通路,如果有條路只走過一遍、或者跟其他的通路沒有相連的話,那條路就會因為極少使用而被湮埋掉。」
 
  「那妳剛剛……」我困惑地說。
 
  招財貓點點頭。「我幫妳打開了通路。」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她,她若無其事地又從背包裡掏出一條花生捲。
 
  「那,這跟妳的工作有什麼關係?」
 
  「有啊,」招財貓輕快地回答,「我是『虛線』。」
 
  「虛線?」
 
  招財貓表情認真地說。「說是幫妳打開了通路並不是太妥當,我打開的通路只是暫時的,因為我只是『虛線』而已,至於『虛線』可以用來幹麻嘛──不外就是一些剪開、對摺、或者連結的事情囉!」
 
  「妳真把我搞糊塗了。」我抓抓頭。
 
  「我也不太會解釋。」招財貓咬了一口花生捲,用短短的手指擦掉嘴邊沾上的花生醬。
 
  短暫的通路啊……那是什麼呢?不過我的腦袋也沒有比較靈光嘛!想到這點不禁笑了起來。招財貓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存在呢?幾年來沒有任何朋友的我為什麼會突然間認識了這個人呢?我忍不住盯著招財貓打量。
 
  招財貓舔舔嘴唇,用同樣的手法將包裝袋打結處理掉,然後將右手放在我的頭頂,說:
 
  「這是『剪開』。」
 
 
 

#106


 
  張懸的《親愛的,我還不知道......》,本日新發行。
 
  這幾日電視台開始搶先播送〈喜歡〉的片段MV,安靜的吉他聲音,襯著張懸有點沙啞的嗓音,片段中,彷彿世界和空氣同時刻沉靜下來。
 
  世界轉動得太喧囂,日復一日的生活,不斷思考自己想要的是什麼,忍耐過種種然後長大了,究竟希望能夠做些什麼。年紀越長越不容易快樂,越不想要長大,裹著現實的糖衣熱得溶化,露出裡頭酸苦的現實,誰能夠將那滋味詮釋出新的意義。
 
  永遠快樂。永遠幸福。永遠在一起。永遠永遠。或許我祈求的其實是什麼都不要改變,意味著一切停止,不變好,但也絕不變壞。沒寫完的小說擱在心上,情節緩慢地爬過一頁,或許我根本也不願意將它寫完。
 
  
  〈討人厭的字〉

  大家都怕了苦日子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
  我總是說著那沒有人懂的歌詞
  寫下討人厭的字
   
  往後還要有的 不會是
  比較五花八門宿命也繽紛的事
  我還是想想剛剛又聽到的解釋
  寫下討人厭的字
  討人厭的字 喔~
  討人厭的字 喔~

  討人厭的字 討人厭的字 討人厭的字
  我也只是卸下討人厭的字 再練討人厭的字
  討人厭的字 討人厭的字 討人厭的字 喔~

  大家都怕了苦日子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
  大家都怕了苦日子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
  大家都怕了苦日子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




2007年7月17日 星期二

#105

 
  最近的日子一如往常。上班,發呆,做做事,上上網,生老闆的氣,再發呆,再上上網,下班。要說與過去有什麼不同,莫約就是因為吃藥的關係,變得嗜睡,常常一回到家洗個澡看看電視人就昏迷了,想到過去自己經常可以三四點才上床,現在想起來似乎是非常遙遠的事情。
 
  因為上班無聊的關係,在網路上認識了幾個人。其中一個告訴我,他總是和年紀大的女生交往,前一任女友甚至大他十歲。
 
  「年紀小的女生通常都有公主病。你不覺得這樣很討厭嗎?」
 
  公主病。這幾年突然冒出的新名詞之一,用來譴責女生的自私與任性。
 
  我了解女生任性起來的那股難搞勁兒,有時真的要命。但更多時候我羨慕、也疼惜可以理直氣壯搞公主病的傢伙,她們活在自己的世界裡,一點都不妥協,相信非黑即白,相信世界上有所謂真理;信奉失去與痛苦是一種悽楚的美麗,始終努力想搞清楚自己究竟想著什麼卻也始終徒勞無功。
 
  她們不害怕失去什麼,相信自己可以得到更好的。因著這股莫名其妙的自信,她們成為自己世界裡孤傲的公主,脆弱又堅強,一點也不在乎世界之外的眼光。
 
  女性意識高漲的現在。但哪個女孩不曾希望自己是公主?哪個女孩寂寞的時候不希望被誰拯救?說是男性霸權神話病入膏肓也罷,女孩的公主病,只有病的深病的淺,說女孩兒複雜,女孩何嘗懂得自己。只是隨著時間過去,說服自己去做正確的事情,不無理取鬧,即使不懂自己,也要裝出懂得的模樣。
 
  這才是真正的病。
 
 
 
 
  


2007年7月16日 星期一

潛在者 [8]

 
  故事大致上是這個樣子:燦燦對小芬有莫名的情結,在複雜的情緒下與小芬暗戀的嚴仲祁交往、並欺騙小芬兩人發生了關係。小芬也許因為燦燦對家人謊稱在她家做功課,或者因為忌妒或少女的潔癖,甚至根本就知道燦燦在說謊,於是責罵燦燦;後來「我」因為某種原因憎恨小芬,以不為人知的方式介入這個故事──假借嚴仲祁的名義寫信給小芬,造成小芬成為燦燦戀情的第三者。
 
  「我還是不明白,為什麼燦燦不是B中的第一人稱?」炎問道。
 
  「在D中有提到小芬留長髮的原因是因為燦燦,所以我認為,燦燦既然是造成小芬對頭髮很在意的因素,就不可能對她有『很寶貝自己的頭髮』這樣的敘述。」
 
  「嗯……有沒有可能只是因為巧合而有這樣的敘述?妳不是說過,妳高中時代才剛開始寫小說?那時候會有這麼細節的設計嗎?」
 
  我從皺巴巴的煙盒裡抽出一根菸,很快地點上火:「那不是我寫的小說。」
 
  「咦?那妳電腦裡還原的檔案是怎麼一回事?」
 
  「即使在我電腦裡也有可能原作者不是我呀。更何況,我前幾天發現的手稿裡,那筆跡不是我的。」我苦笑,「雖然說連我自己都很久沒看過我自己的筆跡了,但還沒有誇張到認不出來的地步。」
 
  我噴出幾口菸,小小的房間裡充滿菸草的香氣。
 
  炎在那端沉默著,煙一點一點燒盡,將煙灰彈落在昨夜啤酒罐的手指有些發抖。我神經質地猛吸一口煙,夾著煙的手指被尼古丁染黃了,我凝視自己過短的指甲與手指。我從未替它們塗上美麗的色彩,不知道它們是否會嚮往亮澤華麗的指甲油?
 
  「很久以前我看過一篇很短的鬼故事,大意是說有個男人收到一個包裹,打開一看是一盒拼圖,但特別的地方是拼圖的盒蓋上並沒有拼圖的花樣。正好是拼圖迷的男人很興奮地將拼圖完成,圖案是森林中的小湖泊旁,有間小屋。」
 
  「男人完成拼圖後,在拼圖的背面依序標上數字,然後打亂收回盒子裡。幾個月後男人依照拼圖後的數字將拼圖完成,翻到正面一看,森林裡還是有座湖泊,湖泊旁還是有座小屋,但小屋看來卻殘破不堪,湖泊上也多出以往沒有的東西──一個女人的屍體。」
 
  炎講完故事便不再說話,等待著我開口。「好,故事的教訓意義是什麼?」
 
  「故事本身沒有教訓意味,我只是想告訴妳,儘管按照標示好的圖案拼回去,也不一定可以回覆原來的模樣。」
 
 
 
 
  關掉網頁連結,我打開空白許久的文字檔案。每當小說寫到一個瓶頸,我便花上許多時間反覆凝視著小說,思索注視著故事結構與細節,更加深刻地想著其中的角色與場景,直到終於「看見」了故事「下一步的未來」。
 
  小說裡的女主角是個喜愛寫作的大四學生,穿著很有品味,對指甲油和鞋有特殊的偏好,與男友從高中時代開始交往,最大的希望是有一天可以出一本自己的書,並和愛人步入禮堂。
 
  故事進行到回溯女主角過去的橋段,我想要一個與幸福的現在截然不同的過去……
 
  那會是什麼呢?我下意識地點燃最後一支煙,深深吸了一口。
 
  女孩很細心地修剪指甲,用沾滿指甲油的刷頭快速地在指尖上輕捺三下,然後由指甲根部劃三道。先用不靈活的左手幫右手上色,然後是左手;等到兩手都乾得差不多了,再上第二層。她就著光仔細地注視著手指,然後揚一揚手,美麗的指甲油在燈光下閃耀著──
 
  我看著自己揚起的煙黃色手指,苦笑了一下。
 
  偶爾我會問自己為什麼不放棄這篇小說。也許因為也沒有別的想寫的題材,也許因為我從來沒有寫過一個這麼女性化的角色,但在反覆凝視的時候,逐步構築出女主角生活的每一個角落:書桌的第二格抽屜,房間角落的熱水瓶,電腦按鍵上的汙漬與椅腳旁的頭髮。
 
  女孩不抽煙,是兩罐啤酒就會醉的體質,將自己裝扮美麗便會覺得很快樂,擁有令人稱羨的戀情,生活無虞。我和她唯一相似的一點就,是我們都是沒有電腦就活不下去的人。
 
  我閉上眼睛想著那個房間,衣櫥的旁邊應該就是書櫃,正好是女孩胸前一層的書櫃,放著女孩最喜愛的書籍,下兩層則是課業上需要的參考書籍,最上一層放的則是CD、VCD、洋娃娃之類的物品。想像中我瀏覽著女孩喜愛的書本,她會喜歡什麼樣的書呢?是詩集,還是優美的散文,或著氣勢磅礡的小說?書籍中會夾雜著一點女孩的小收集品,像是美麗的信籤或筆記簿之類的……
 
  女孩有寫日記的習慣嗎?
 
  我猛地張開眼睛。捺熄手中的煙,胡亂地抓了零錢鑰匙往口袋一塞便跑了出去。
 
 
 

2007年7月9日 星期一

潛在者 [7]

 
  招財貓走後的第三天,我再度打開電腦,連上「潛在者」。在等待的幾秒鐘裡我看著電腦上自己薄薄的影子,電腦後面有什麼正透過螢幕看著我嗎?不管是誰,我就是這個一無所有的樣子,我挑戰性地瞪視著電腦。
 
  我想過是否要將檔案備份後刪除,但既然都有人「來」過了,這樣做又有什麼用呢?
 
  「嗨!好幾天不見妳了。」一上站炎就送出這串訊息。
 
  「最近有點事。」
 
  「還好吧?」炎關心地問。「需要人談談嗎?」
 
  我緩慢地打出一列字串:「我一直想問你、你為什麼要這麼在意我?有什麼理由嗎?還是說根本就是我誤會了?」
 
  「我的確是很在意妳。」炎乾脆地說。「不過理由嘛,我可以誠實地說就是對妳有好感嗎?我也不是那麼虛幻到可以接受太過精神性的交往,我畢竟是個男人,我需要血肉之軀的溫暖。」
 
  「為什麼是我?我以為你很受歡迎。」
 
  「妳既然這麼有戒心,又為什麼相信那些假象?」
 
  「老實說我確實不知道。在這種狀況下,與其憑空臆測還不如採信傳言。」
 
  「那妳相信了什麼?」
 
  我回想起奇怪的火柴盒、奇妙出現的檔案、被窺視的電腦、與這些冥冥相關的小說與問卷。這整件事都怪異地維持一種微妙的距離,逼使我不得不察覺。
 
  「問卷……」
 
  「什麼?」
 
  「你知道這個網站是誰架設管理的嗎?當初你是怎麼發現這裡的?那些問卷又是怎麼一回事?」
 
  「我也不清楚,」炎回答。「是有一些傳言。妳要聽嗎?」
 
  「要。」
 
  「據說這個網站的架設者已經不再管理這裡了。不過在最初的時候,這個網站是一個實驗下的產物:架設者對於觀察各式各樣的人十分有興趣,為了想知道人在什麼況狀下的反應以及、什麼樣的人會互相吸引產生什麼樣的社群與集體規範,他製造了許多情境,而這裡是其中之一。」
 
  「首先,這個網站的網址並沒有與搜尋引擎連結。架設者設計讓只有符合某種條件的人才能拿到網站連結,當然、這些人只是少數──然後經由這些人散佈出去;問卷是另一個篩選方式,是為了保證極端偏離架設者目的的人不會進入這裡。至於現況我猜想是由於架設者離開的緣故,當初這個網站的一切資料都在架設者的掌握之中,於是情況跟今天是大不相同的。」
 
  「『都在架設者的掌握之中』是指包括私人間的對談?」
 
  「應該說,」字很慎重的一個個出現。「是經由網站的所有對談。」
 
  我很震驚。
 
  「這──」
 
  「這沒有什麼,在網路中,原本就是這麼一回事。」炎淡然道。「妳所有的資料原本就在架設者的硬碟裡,這個場域是妳出賣妳的隱私交換得來的,任何一個架設者想對妳做些什麼都是輕而易舉的事,只是說絕大多數的架設者還是只存著某種服務眾人或者吸引眾人的眼光或者……什麼都好,就像妳或我一樣,充其量也是希望藉由這裡、藉由網路,來肯定自我的價值。」
 
  價值、證明、存在。我問自己為什麼明明對一切寒喧關懷感到厭膩卻還留下來,明明不相信虛擬的關係、虛擬的關心、虛擬的友情或者愛情或者一切可能;那麼實際的關係又如何?就算清楚看見一個人的神情形貌,又代表什麼?網路用文字欺瞞,難道表情語言就做不到?
 
  我沉默了很久。炎故作輕鬆地在那頭開口:「不過現在沒什麼好擔心的了,網站的管理者已經離開這裡啦,所以大家才這麼放心的使用這裡……只是沒有管理者有時候也有點麻煩,自從上次網站被攻擊之後就有怪怪的事件,聽說有幾個人中了從沒見過的病毒。」
 
  「什麼病毒?」
 
  「好像是會讓電腦自動回覆刪除檔案的樣子,可以說幾乎沒有一般病毒的攻擊性,只是造成一點使用上的麻煩,說起來是蠻奇怪的。」
 
  「我上次跟你提過電腦裡出現了夾雜亂碼的檔案,對不對?」
 
  「啊!我想起來了。難道就是傳說中的病毒嗎?」炎似乎有點興奮。
 
  我做了兩次深呼吸後,回覆道:「有朋友來看過,她說有可能是有人侵入我的電腦……現在又是病毒──」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我覺得好混亂,最近這一切都……」
 
  我從最初的火柴盒開始,然後是那些零碎的小說。「一開始的時候我以為只有兩個女主角,但後來我想也許是我弄錯了。」
 
  「妳的猜測是?」
 
  「如果將小說依出現的順序標上字母和故事大綱,大概是這個樣子:
 
  A 小芬與燦燦。燦燦交了男朋友發生了關係,小芬罵她下流。
  B 「我」很討厭一個女孩子,假藉「嚴仲祁」的名字寫情書給女孩子。
  C 因為「我」和嚴仲祁發生關係,於是與燦燦產生爭執。
  D 「我」告白對小芬的矛盾情節,與小芬暗戀的嚴仲祁交往。
 
  我第一次跟你提這件事的時候,同時出現了A和B兩部分,中間間隔了不能辨認的亂碼,於是我以為B中的第一人稱就是指小芬;但最後出現的故事D中卻暗示B與D的另一個女孩角色都是『小芬』。」
 
  「所以收到情書的是小芬。也許小芬就因為情書的關係,於是就此與嚴仲祁搭上線;再根據一些線索,我想可以推斷C中的『我』的確是小芬,而D中的『我』應該是燦燦沒有錯。」
 
  「這樣子和最初的推斷並沒有太大的差距,B部分弄錯的角色認定已經矯正回來了,不是嗎?」
 
  「不,」我說,「B中的第一人稱不是小芬,也不是燦燦。我無法知道是誰寫了那封情書。」
 
  「既然收到情書的是小芬,那麼另一個自然就是燦燦,沒有理由多一個角色出來……」
 
  「有理由。」我打斷炎的話。「那理由就是,我就是那個『我』。我是潛藏在這個故事裡的第三個角色。」
 
 
 
 

2007年7月5日 星期四

腦內測驗




能力メーカー
猫拓の能力


 
有一種無言的感覺......
網址 http://maker.usoko.net/nounai/

2007年7月4日 星期三

潛在者 [6]

 
 
  小芬有很細長漂亮的手腳,纖細的脖子,頭顱精巧的擺放在上面。小芬最美的部分是手指,很長,很白皙,藍色的血管像瓷器的冰裂紋一樣。我最喜歡看小芬抽煙的模樣,小芬點煙只用火柴,手指有力地捏著細長的火柴,很俐落地「嚓」一下,火焰就竄出來搖曳著,火光映著她的臉龐、在她的瞳孔裡跳舞。
 
  小芬很美,可是她並不知道。小芬的美是動態的,只有動作中的小芬才美:投籃時伸長的手臂、跑步時延展的腿、微微低頭然後轉眼看人的臉孔、擦亮火柴的手指。
 
  小芬以為她自己不美,因為她看見的是靜止的自己。
 
  小芬不喜歡自己長長的手腳,經常將它們藏起來。我稱讚小芬有一頭很美的頭髮,在我的建議下小芬蓄起長髮,掩住了小芬的臉頰和優美的脖子,反而突顯了臉上冒出的痘子。
 
  我很忌妒小芬的美,以及不知道自己的美的小芬。從前我不知道我對小芬的情感是妒忌但我現在知道了,有一天不知道自己很美、不知道自己擁有很多視線的小芬也會發現吧?
 
  聖誕節時我送小芬裝滿整個鞋盒的火柴盒。小芬有收集火柴盒的嗜好,每個火柴盒一定使用過一次就再也不使用,被擺在拼圖的空盒裡。小芬看見時繞著我在晚上的空教室裡又叫又跳,與平時沉靜的模樣截然不同。我脖子上圍著小芬送我的圍巾、很開心地看著小芬一根一根劃亮火柴,火焰像閃爍漂亮的花,開在沒開燈的教室裡。
 
  小芬曾經說過、《賣火柴的小女孩》是對她而言最特別的童話。我知道小芬與家的聯繫很薄弱,覺得自己是不被愛護的、是在冬夜裡被驅趕著外出賣火柴的小小女孩。小芬與家的關係就是用功唸書拿漂亮的成績單回家,我想小芬和小女孩一樣,火柴小小的火焰可以安慰她們的心靈吧!也許也可以劃出憧憬的未來。
 
  「小芬,」小芬嚓地劃亮火柴,「妳希望有人愛妳嗎?」
 
  小芬漲紅了臉回頭看我,我不確定是不是因為火光的關係。
 
  「小芬,嚴仲祁問我可不可以和他交往。」
 
  好像有一陣風吹進教室,火柴是被風吹滅了還是燒盡了呢?我聽見小芬說:「那,很好啊!」
 
  我沒有看見小芬的臉。
 
 
 
  小芬喜歡嚴仲祁,這我很早就知道了。
 
  「我有個朋友很喜歡你喔!她很想認識你呢。」這是我對嚴仲祁開口說的第一句話。
 
  我並沒有遺漏那時嚴仲祁驚慌害羞還夾雜些微惋惜的表情。由那個表情延伸,最後他結結巴巴問我可不可以和他交往,那年第一個寒流終於降臨。「我想考慮一下,可以嗎?」
 
  他表情明顯地失望,但點點頭。
 
  耶誕節後我允許嚴仲祁在放學後或補習後送我回家,小芬的表情就像他那個人不存在一樣。
 
  小芬,我早就知道妳會這樣了。對於會傷害妳的事物妳總是這樣,不看它們、忽略忘記、丟棄它們,裝出堅強的臉卻以為我不瞭解嗎?小芬,我最討厭的就是這樣的妳了喔。
 
  我看著小芬幾近透明的眼睛:「我和他,做了。」

 
 
 
  「嘿,妳還好吧?」
 
  我虛弱地笑笑,紙張與手指接觸的部分留下圓圓的痕跡。
 
  招財貓聽我顛三倒四地敘述完整件事,晃著頭說,「我現在要說的事情不知道跟這件事有沒有關係,可是啊,妳的電腦,被人入侵了喔。」
 
  「妳現在跟我說其實妳是外星人我也不會驚訝的。」我用左手撐著額頭,苦笑著說。
 
  「我是想說,最近妳電腦發生的怪事可能和這個有關哪!」
 
  「有人入侵我的電腦,然後放殘缺的檔案給我嗎?我想那是原本就在裡面的吧,不然也真是太巧了……」
 
  招財貓不置可否地說,「也只是一種可能性而已。我剛剛發現電腦的運作有點緩慢所以稍微檢查了一下,妳電腦的後門的確有被人打開過的跡象哦!至於那個人是誰、做了什麼為什麼要做,這我都不清楚。妳最近有連上什麼不尋常的網站或是收到什麼信件嗎?」
 
  「我很少在逛網路的、也沒什麼會寄電子郵件給我──等等,」
 
  潛、在、者。



生病的家庭──談《姊姊的守護者》



 
總評:★★★★
─────────────────────────

  首先我要說,底下要說的可能涉及本書的情節,但我個人認為無涉本書的閱讀樂趣。
 
  這個故事是關於一對父母,他們原本擁有一雙兒女,凱特與傑西──直到他們發現凱特得了白血病,他們透過計劃生育,生下了第三個孩子,也就是他們的小女兒安娜,成為凱特的捐贈者;安娜出生的第一件事,就是捐給凱特她的臍帶血,然後五歲的時候她捐給凱特骨髓。安娜十三歲的時候,凱特需要一顆腎臟,安娜的──而安娜對父母提出了訴訟:她要要回她自己的醫療監護權。
 
  這是個大膽至極的設定。一個十三歲的小女孩,為了自己的身體,必須對抗她自己的父母──甚至是一整個家庭。對一個孩子來說,父母就是天,就是全部的世界;而作者將安娜設定在13歲,即將邁向青春期的年紀,她的眼睛正開始看見除了父母以外的世界。
 
  這是一本好看的書,適合「大眾」的書;但同時,書中所有細微的設定都有意義,像是坎貝爾的狗,茱莉亞的雙生姊妹,擔任消防救生員的父親,以縱火紓發叛逆的傑西。我必須要讚美這本書的結構,骨架勻稱結實,足以撐起關於生命的沉重命題。
 
  「在交叉詰問證人的過程中,有一件打動我的事情是,」他說,「在這個法庭裡,我們所有的人都進入,生命品質對抗生命尊嚴的爭論中。費茲傑羅家無疑的一直相信讓凱特活著,繼續做他們家的一份子是非常重要的──可是在此時,凱特生存的尊嚴變成完全與安娜的生命品質糾纏在一起,我的工作是看看是否能將兩者分開。」
                  p.416 《姊姊的守護者》

  無論從法律、道德、或者愛,都不能回答這個問題。我們應該讓凱特自然死去,或者苦苦抱著所有生機不放?應該讓這個痛苦了14年的家庭繼續苟延殘喘,或者相信,相信「時間會治癒一切」?
 
  這個道德命題在書中不斷透過各種方式衝擊讀者的心;而審判的真相是什麼,安娜和凱特的父母會不知道嗎?他們真的沒有察覺嗎?還是跟我們一樣,不願意承認?
 
  面對生命給予的沉重申論題,我們只能矇上眼睛,捂住嘴巴,誰都不願意作答。
 
 
  除了生命與疾病,這本書引起我注意的是,書中非常明確的三個角色:女孩、女人、以及母親。安娜是即將/想要成為女人的女孩,莎拉是安娜的母親、布萊恩的妻子,而茱莉亞則是和安娜的訴訟監護人、和律師坎貝爾有過一段逝去戀情。這三個腳色分別代表著女孩、母親、以及女人──但他們又同時都有著女人的性質。另外,還有一個重要的事實:凱特呢?凱特到哪去了
 
  有一種寫作手法叫做留白。就像中國的山水畫,空白的部分留給觀者空間遐想。很多時候我覺得小說是雕塑,將龐雜的生命雕去不必要的枝葉,你知道,那些無聊的、繁瑣的......但有一種技法叫做鏤空,留白,就像是鏤空,那雕去的空間並不是「不必要的部分」,而是「要的正是雕去的那部分」。
 
  作者越是不說,我們越是會去揣想凱特的內心。她是安娜的姊姊,也是彼此唯一的朋友,在她們共同面臨的處境裡,她們共享同一個生命,如果生命是一個硬幣,她們就是硬幣的正反面。
 
  凱特擁有全部的愛與關注,位居在費玆傑羅家庭的核心,安娜在愛她的同時,也恨她奪走的一切,恨她讓她的存在變得那麼重要同時又那麼不重要。凱特是安娜「存在」的理由。
 
  莎拉說無論如何她都要「同樣愛兩個女兒」。然而愛是可以平分的嗎?她是在要求她們平分彼此的生命。她們的愛裡都雜揉了太多不甘、自私與犧牲,以至於沒有人可以說清,這一切到底公不公平。誰可以決定怎樣作才是對的?安娜可以嗎?茱莉亞可以嗎?莎拉可以嗎?凱特──可以嗎?
 
  
 
  最後來說些本書的缺點。首先是原本應該是設計來對照安娜姊妹的茱莉亞與她的雙生姊姊沒有太多戲份,無法達成互相對照的效果,第二是結局最末的大逆轉......通常在倒數第二或三章作者就會完成整個故事,留個一兩章來作尾聲;其實原本的結局已經相當好了,接下來只需要一個淡淡的尾聲,作者卻在此時安排了一個大反轉,而這大反轉,說句真心話,非常灑狗血啊,若是去掉結尾的反轉,我很樂意再多給這本書一顆星。
 
  有趣的是,書後放了一篇作者的訪談,其中說到,作者的孩子在讀完這本書之後,非常傷心,問她,為什麼要安排這樣的結局?
 
  顯然對西方人而言,最後這個反轉是將故事導向了「悲劇」。但以某種角度看來,這可是個圓滿收場皆大歡喜的結局呢。

2007年7月3日 星期二

我們一起開的那家書店  ◎傅月庵

 
  四月第一道冷鋒南下的那天晚上,白天的雨終於還是沒有落完。
  
  6點半上了捷運淡水線車廂,窗外呼嘯而過的黑暗風景如昔,隨手翻閱名為《悲情布拉姆斯》的書,看到了這樣的一句話:「我們多數人的一生,即生物為順應社群生活而『馴化』的過程。」多日以來,對於工作的乏味、生活的不耐等等怨懟,竟一皆被呼引了出來。儘管悲涼無力,但總也是拒絕「馴化」的一點微弱反抗吧。我想。
  
  車到歸家站口,人潮湧動進出。理應起身的我坐下不動,一直想著友人686來信所說:「下次來,一定讓我請你喝一杯咖啡。不要拒絕了!」686是一名影評人,文章寫得很好。他的太太,「不外就是寫寫詩偶爾活著」的有趣女孩,名叫隱匿。「686」與「隱匿」,看到這樣的稱謂,當即曉得,這對友人與我乃是在網路上結緣相識的。相識的緣起,則肇始於如今他們全部幸福與多半煩惱來源,已然成為台灣網路傳奇的「有河book」書店。
 
  關於這則傳奇,我所知道的版本是這樣的:2006年的秋天某日,隱匿辭職了,686則早就沒有工作。因為再也不用上班,兩人無所事事地快樂了好一下子。直到某夜,686提議:「我們來開一家書店吧!」在此之前,他也曾在嘴上開過不了了之的咖啡店,──據說,開書店或咖啡店,是所有文藝青年都曾有過的大夢──隱匿把這件事寫到了個人部落格,接下來的時間裡,識與不識的網友紛紛留言獻計打氣,提供有形無形資源。過程溫馨感人,精彩絕倫。最後半推半就,又譬如電影快轉畫面,咻咻咻,二個月之後,兩人竟然就成為擁有台灣最美麗風景的獨立書店(還兼賣咖啡哩)的店員一號與店員二號了。且透過部落格的更新記事,網友們一路相隨,從到香港、澳門觀摩書店經營、到處找房子、裝潢、進書、買咖啡機、選咖啡豆、油漆壁畫、設計店招、取店名……竟彷彿自己也開起一家書店了。
 
  這家從無到有,從虛擬走向真實,讓許多人都覺得是「我們一起開的那家書店」,位在台北盆地北方、淡水小鎮渡船頭附近的二樓,門前有一棵高大的黃槿樹。房子不大,幾牆書架,幾張小桌,跟一個櫃臺,幾乎佔去2/3空間,另外1/3是一個相對很大的陽台,直直面對秀麗的觀音山,站在陽台眺望,淡水河口愈去愈寬闊,終於入海。山海之間,就是我們一起開的那家書店,「一棟四十歲的老建築,書架是白色的,牆壁是藍色的,有書有畫有音樂有電影,有咖啡和茶」。這樣的幸福,真是無可言喻。只是,可信者未必可愛,可愛者未必可信。所有的幸福,連帶都有些許煩惱。開店就得經營,經營亦即算計。要算成本,要計利潤。要應對形形色色的顧客,要想各種促銷活動。要天天在理想與現實之間走鋼絲,既不能算計到讓自己覺得無趣,也不能毫無打算而致關門大吉。尤其,當你是在一個樓下滿街都是擁擠人潮花枝丸蝦捲豬血糕魚丸湯射擊擲藤圈撈金魚打電動玩具……名為「金色水岸」這樣一個觀光景點開店之時。
 
  所幸,因緣殊勝,截至目前為止,「有河book」似乎還生存得不錯。透過網路,許多人在都市裡奮戰得滿心疲憊時,跳上捷運,從水泥叢林中脫身,來到「我們一起開的那家書店」買一本書,喝一杯咖啡,對著由明轉暗的山影河景,邊喝邊翻讀上幾十頁,於是又有力氣回到叢林,繼續抗拒或接受「馴化」了──讓人感動而願意駐足的城市,或許不在於擁有全世界最高的樓,最寬的馬路,而是更多讓人可以透透氣的「綠地」,尤其摻雜有青春的夢想、大家都能參與的那種吧。
 


                  人間副刊 2007/06/29
                              

2007年7月2日 星期一

潛在者 [5]

 

  我將招財貓給我的麵包扔到床上,麵包裹在起皺的塑膠袋裡,看起來有點濕濕的。替自己沖了杯咖啡後,打開電腦例行的連上「潛在者」。
 
  已經很長一段時間過著不與人交往的生活,自從來到這裡之後才算是又與人際有了連結。網路是虛擬的,網路上的性愛也是虛擬的,誰都不知道代號後面的臉,交換的情感是真實的還是虛擬的呢?
 
  炎還沒上線的時候「澄一」對我說:「妳和炎見面了沒?」
 
  「沒。」
 
  「他沒要求見面?」
 
  「也沒。」
 
  澄一沉默一會,然後說:「這不像平時的炎。你知道大家怎麼說嗎?他們說炎愛上妳了。」
 
  照澄一的說法,炎的慣例是一次只與一個代號保持關係,見面,上床,轉換對象重新來過。
 
  也就是習慣性的將虛擬的關係轉換成真實然後拋棄?我聳聳肩。
 
  「我不這麼認為哦。」
 
  「嗯,總之炎的行為很反常,所以才會有這樣的流言。」
 
  事實上我和炎也只有過那麼一次虛擬性愛,從那之後就好像有什麼東西凍結了一樣。
 
  每晚炎會很固定的在七點左右上線,一直到深夜。我們之間並沒有冗長的對話,我只是晾著自己的代號,手上忙著一直寫不出來的小說,炎則在空檔裡陪著我。
 
  我知道炎對我有特殊的感情,但我並不想相信。架空場所裡的架空的人們,理應有架空的感情。這是文字與代號的世界,什麼都不可以相信,炎也一直這麼相信不是嗎?一旦在真實世界碰頭就與這裡產生了斷裂,被翹開的孔洞無法回溯,很自然地消失。這是規則。
 
  「我有點餓了……」
  「喔。」
  「妳餓嗎?我想去買消夜,也送妳一份吧!」
  「心領了,謝謝。」
 
 
  「我覺得好悶想去哪走走,可是找不到適當的人陪我,嗚嗚嗚。」
  「自己一個人走比較好吧,幹麻要人陪?」
  「希望可以找人說說話嘛。欸,妳出來嘛!」
  「我見不得人的。」
  「妳是怕我吧?」
  「怕你作什麼,你有什麼好怕的,哈。我比較害怕小說寫不出來。」
  「好冷淡,我心碎了……」
  「哼哼。」

  「很想妳。」 
  「我跟你不熟吧?」
  「噢!我是真心的。妳昨天一整天都沒出現哪!」
  「只是有點心煩。」
  「那要不要跟我一起喝個咖啡和看電影啊?最近有不錯的片在上。」
  「我沒錢。」
  「我請妳。」
  「沒時間。」
 
  如此的對話持續著,厭煩的情緒累積。當炎壓抑不住越來越露骨的情感表現,我開始懷疑面前這個形象並不若傳說中特別,這就是讓許多女人哭泣的男人嗎?我想問他,為什麼是我?因為我不容易上鉤嗎?
 
  十一點整我在床上醒來,收好床墊和棉被,我打開電腦。連上線後發現距離第一次上「潛在者」正好是一個月的時間,登錄後沒有連上聊天室而是出現了一份問卷。我習慣性地點了煙叨在嘴裡,吸了一口才開始作答。
 
  「真麻煩……」我想著。第一題的題目是:你最喜歡下列哪一個童話故事?一、小美人魚。二、小紅帽。三、賣火柴的小女孩。四、睡美人。
 
  再下一題:在一個寒冷的深夜,你忘了穿外套,你掏掏口袋,掏出了?一、火把。二、打火機。三、火柴。四、蠟燭。
 
  「什麼怪問題。」
 
  你面前有扇可以通往另一個世界的門。門後面的世界是:一、陰間。二、外星人的世界。三、愛麗絲夢遊仙境。四、過去的世界。
 
  你推開門,四周漆黑一片。你拿出手中的火柴,輕輕劃了一根,火柴很順利的點燃了。你看到──
 
  一陣暈眩。煙從嘴上掉落,鍵盤立刻出現一個焦黑的痕跡。我趕忙將香煙拿起、丟進啤酒罐裡,轉頭再看著電腦的時候,黝黑的螢幕上映出我茫然的表情。牆上的時鐘顯示,正好是十一點。
 
  這是怎麼回事?電腦露出一臉無辜的表情回望著我。
 
  深呼吸之後,我走出公寓。
 
  我走進便利商店,站到雜誌架前拿起一本雜誌隨手翻著,一邊張望店裡的狀況。店裡一個人也沒有,連櫃檯前應該要有的店員也沒有,店裡回蕩著廣播的音樂,是陌生的年輕女聲,也許是最近的新人吧。
 
  我走近櫃檯,赫然看見招財貓蹲在櫃檯裡。我發出很大的聲音清喉嚨,招財貓抬起頭來。
 
  「嘿,是妳。」一面說著一面揉著膝蓋站起來。
 
  「腳痛?」
 
  「蹲太久腳麻了。」招財貓彎著眼睛說。「吃過午餐沒?店裡有今天到期的麵包喔!」
 
  招財貓示意我先離開,半分鐘後她提著籃子出現。
 
  「不好意思,因為報廢規定是要丟掉不可以給別人的。」
 
  我點點頭表示了解。「妳這樣離開店裡沒問題嗎?」
 
  「也沒有別人。就陪妳吃午餐吧!」
 
  招財貓唏唏嗦嗦地拆開一個奶油捲。「小說家,哪天也給我看一下妳的小說嘛!」
 
  「別那樣叫我,我寫不出來啊!」
 
  「以前的作品總有吧。」
 
  「舊作沒什麼意思。」
 
  「就當作報答我送妳麵包吧!怎樣?」招財貓咬了一大口奶油捲,淡白色的奶油沾到了嘴角,她伸出尖尖的舌尖舔著。
 
  十分鐘後招財貓已經站在我的房間裡,環伺一週後,盤著腿很自在地坐下;她坐下後房間剩餘的空間已經不多,我微微羞赧地看著木頭地板的紋路。
 
  她點著頭,「蠻好的。」然後看著電腦說,「現在的小說家都用電腦寫作啦?」
 
  「我想是大部分。」我拉出電腦前的旋轉椅。「不過電腦問題多多,最近發生很多怪事。」
 
  「哦?」電腦在招財貓的注視下很正常的開機了,我叫出標示著「小說」的檔案夾,裡面的小說依然完好地存在著。
 
  「這陣子常會突然就當機了,畫面整個消失,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招財貓讀小說的時候我抽掉兩根煙,正想抽第三根的時候,招財貓的臉孔浮現在打火機的火光裡,點燃香菸的動作瞬間凝結。
 
  「眼睛有點累了,」招財貓笑笑。「妳有手稿之類的東西嗎?我不習慣在電腦上閱讀欸。」
 
  「只有刊在雜誌上的……我可以抽煙嗎?抱歉剛剛忘了問妳。」招財貓點點頭。
 
  我忙著翻找雜誌的時候,招財貓靠過來,伸出短短的手指,劃過書櫃裡一排一排的書。「好多書喔!」
 
  「嘿,寫小說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啊?」
 
  我吸進一口煙。「妳知道『流向』嗎?我認為小說最重要的就是製造『流向』。」
 
  「流向存在於生活中,我們都會被捲入那個流向,這種事很多不是嗎?許多隱隱有著關聯的事物會突然間聚集在一起發生,像是說、突然間週遭的種種迫使妳重視起愛情或者未來,諸如此類。」
 
  「雖然都是流向但也有很多種形式,有些是湍,有些是瀑布,有些是漩渦,這些都是因為一瞬間墜落所爆發的能量。小說可能取材自生活但不能是生活的全部,生活太乏味了。生活就像悠緩的流,而小說需要可以將人心捲入、激盪、水花四濺;我時常想要將手插入故事裡攪動那些情節,製造渦流那樣的東西。」
 
  「那妳寫不出小說的理由是什麼?」
 
  「可能是流進了平原吧,」我想起炎。「之前我以為我被拋出了流動之外,現在想來、不管怎樣還是在往前流動的,畢竟時間從未停止過;在流動之外的只有死亡吧。」
 
  招財貓看著我。
 
  「哪。」我將雜誌遞給招財貓,她看著某樣東西,沒有理會我。
 
  「嘿!」她蹲下身,抽出幾張卡在書櫃夾縫裡的紙張,很興致地讀起來。
 
 
 
 

2007年6月29日 星期五

潛在者 [4]

 
  我從夢裡驚醒。夢因為「醒」的動作而紛紛瓦解,只留存心悸的清晰感覺。
 
  「的確很奇怪啊。」我將電腦裡偶然修復的檔案和昨晚做的夢告訴炎,他很有興趣地追問。
 
  「妳自己覺得呢?」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可是跟小說內容似乎有很微妙的關聯呢。而且又是妳剛開始寫作時的作品,事件是真實的機率很大啊。妳真的什麼都不記得嗎?」
 
  「我高中時很孤僻的,沒什麼朋友,這點直到現在也都一樣。」
 
  炎在那頭想了一會。「妳的第一篇作品是什麼?」
 
  「誰會記得那麼久遠的事情啊!」
 
  「不,這種事一定會記得。難道妳一點都不記得了嗎?」
 
  「如果真的記得的話,也不用到今天才來和你討論了。」
 
  「妳知道嗎?據說人腦可以容納的東西是相當多的,可是平日它的功能只發揮 10%左右。當妳忘掉事情,並不是真的忘記了從腦中消失了,而是妳『想不起來』。」
 
  「把我說的像電腦一樣。」
 
  「連電腦都是這樣了,更遑論是人呢!」
 
  「不過人這種生物啊是很奇怪的,也不知道可不可以說是神奇,但是對身體不好的記憶就會被遺忘。遺忘也可以說是身體自我保護的機制吧!」
 
  自我保護,保護什麼呢?
 
  「妳覺得裡面哪個是妳?『小芬』嗎?」
 
  「沒有概念。」
 
  「妳真的完全不記得可能是『燦燦』或者『嚴仲祁』的人?」

  「嗯,想不起來。」
 
  「真的全部都忘掉了啊……」
 
  我的確想起了一些事情。但不是因為作夢的緣故,而是因為炎。和炎的性愛讓我想起我的確已經不是處女。可是,為什麼會忘記呢?這種事。
 
  那是個很清秀的高中男孩,胸膛寬而薄。手指撫過男孩胸膛的觸感讓我發笑,男孩緊張地問我:『怎麼了呢?』
 
  有人推門進來。那是誰呢?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忘記了多少事情而活著,究竟為了維護自己不至支離用盡了多少手段。但只要現在可以幸福,過去的捨棄與失去都是必要的,我這樣相信著。
 
  我很滿意現在的生活。用不著與巨大的計時器妥協,倦了便睡,什麼時候醒什麼時候餓都無所謂,替幾本雜誌寫些零星的稿件賺取房租和生活費。我一向是慾望淺薄的人,不穿美麗的衣裳不塗敷保養化妝品,除了生存與寫作之外別無其他。
 
  我盯著電腦螢幕,敲打出一大段細明體字體,十二級,焦躁地抽掉一整包Cartier 然後全選刪除。我揉揉僵痛的頸子,環視這個只因幾件散放的衣服就立刻顯得凌亂不堪、三坪大小的房間。我拿著滿溢的煙灰缸走下公寓,在最近的垃圾桶清掉煙灰,在最近的便利商店買煙,立在人行道旁的樹下抽起煙來。
 
  路人來來往往,這些人是處在時間裡的人吧,對於這些人來說,八點與五點它們的意義,那意義是什麼呢?你知道你前往什麼地方嗎?
 
  (『他們被一種對行走不可克服的需要所驅使。他們不是因為要前往什麼地方才行走,而是需要行走。』)
 
  (『這樣很荒謬不是嗎?』)
 
  「這樣很荒謬不是嗎?」我跟著記憶竄出的聲音,喃喃說道。
 
  「嘿。」一個聲音說,「什麼東西荒謬?」
 
  是招財貓。那女孩子我在便利商店看過許多次,動作很俐落,戴著大大的耳環,有雙無論何時都像在笑一樣瞇彎了的眼睛。也許因為那彎彎的眼睛或者因為嘴角的模樣,看起來實在很像經常在書店出現的招財貓擺飾。她身上還穿著便利商店店員的制服。
 
  「妳不用上班?」我噴出一口煙。
 
  「嘿,下班啦。」招財貓一面脫下制服一面接著說,「想要牛奶或者麵包嗎?」
 
  我接住招財貓扔過來的波羅麵包和盒裝牛奶,招財貓嘶嘶作響地拆開一個巧克力捲。
 
  「這是店裡的報廢,別客氣儘管用。」她咬著麵包,麵包立刻出現和她嘴型相同的空洞。我笑了笑,從長長的吸管裡啜飲著牛奶。
 
  「我很喜歡便利商店所以才在便利商店工作的,很喜歡哦,不管什麼時候都很亮很乾淨,可以買到你想要的東西,或者代替品也行。新商品會先在便利商店上市,然後才漸漸出現在其他地方。每家便利商店都很像卻不一樣,會出現的顧客也不一樣,學校附近的會有很多學生,公司大樓附近的會有很多上班族。我待過外國人很多的便利商店,還有落磯山脈的原住民來買過啤酒喔!他們的英文比我還要糟糕,比手畫腳地跟我說要買上面有老鷹的啤酒,我說我們這裡頂多只有賣老虎的啤酒啦,不過既然來台灣玩,就應該要買台啤啊。他們很高興地買了啤酒,然後拿出一堆奇怪的樂器演奏給我聽。那是很像海豚唱歌的音樂。」
 
  招財貓轉過頭來,「嘿,妳是我在這家便利商店喜歡的客人之一喔。」
 
  我不知該說些什麼,只抓了抓頭。「……謝謝。」
 
  「不客氣。」
 
  談話中斷了一會兒,我和招財貓看著一群像小孩子一樣鬧哄哄的上班族走過。「妳是做什麼的?」
 
  我考慮了三秒鐘。「寫小說的,不過目前寫不出來。」
 
  「妳有寫過便利商店店員的小說嗎?」招財貓問。
 
  「我想是還沒。」
 
  招財貓把我從頭看到腳又從腳看到頭。
 
  「原來小說家是這個樣子。我一直猜不出來妳的職業,原來是小說家啊。」
 
  我乾笑了兩聲。
 
  「為什麼會想寫小說呢?」招財貓又問。「很多時候我也很想為自己寫一篇小說,不是日記,是小說哦。雖然在這個世上沒有活很久但也足夠發生很多很重要的事情,寫在日記裡的話未來的自己是看不懂的,如果忘記了的話。因為不想忘記所以才想要寫成小說的,這樣以後的自己看了之後就可以說,嘿原來以前的我是這樣子。」
 
  「人啊,永遠比自己想像的還要會忘記東西呢!」
 
  招財貓彎彎的眼睛看著我,一瞬間張開又閉上。
 
 
 
 

2007年6月28日 星期四

史蒂芬金的恐怖手機



 
  第一次接觸史蒂芬金好像是國中那年,在某個出版社的炒作下趕熱鬧似的買了史蒂芬金的《惡夢工廠Ⅰ》、《惡夢工廠Ⅱ》、還有一本好像叫做《厄夜之子》?總之是個白化症的主角努力奔跑了一夜的故事(請原諒我幼年深受聯考荼毒的腦袋)。當時我並不太了解這位作家,只以為是個以恐怖小說出名、在美國市場熱賣的暢銷作家,但看這幾本書又感受不到哪裡「恐怖」以及「暢銷」來著了?
 
  現在回頭想起來,當年有這樣的感受也是當然的了。史蒂芬金的作品始終非常「本土」,奠基在美國的土壤裡,他的「恐怖」也深植在美國人的內心裡,是絕對美式的。
 
  認真看他的作品反而是在上了研究所之後。從《戰慄遊戲》、《桃樂思的秘密》、《魔女凱莉》、《勿忘我》、到《黑暗之半》,本本都讓人不忍釋卷,其中我特愛《戰慄遊戲》以及《黑暗之半》,關於寫作者在寫作過程中會出現的幻覺/妄念,這兩本書實在是寫得太過淋漓盡致了,尤其是《戰慄遊戲》,完完全全是針對寫作者量身打造的恐怖。
 
  《手機》據稱是史蒂芬金「回歸」恐怖懸疑類型的最新力作(之前跑去寫奇幻啦,還得獎,好期待台灣什麼時候可以翻譯喔),一開頭就表明這部小說是獻給《陰陽魔界》與《活人生吃》的兩位導演──雖然沒看過陰陽魔界,但活人生吃總多多少少有印象吧,《手機》的場景絕絕對對會讓你想起《活人生吃》的畫面!
 
  就前面提到的幾本史蒂芬金著作而言,《手機》並不是特別傑出的作品,除了匠心獨具的發想外(把人比擬作電腦),並沒有像前述幾本,還有故事外想表達的意念。儘管如此,史蒂芬金還是很盡責的「把故事說好」──很完整而生動的將一場災難,攤開在讀者面前,讓你在想像中毫不費力就建築起血淋淋的現場......「把故事說好」,是身為作家的基本,然而有多少人已經忘記這個責任了?
 
  《手機》。比起史蒂芬金過去美國本土式的恐怖作品,這次的恐怖則是世界性的;喜歡《活人生吃》以及災難片的人一定不能錯過這部作品,還有,據說這部作品即將改編成電影搬上大螢幕,我只能說,當這本書的編劇,實在太輕鬆了!

2007年6月27日 星期三

潛在者 [3]

 
  高中畢業後我就失去了學生的身分。搬出家裡的時候只帶了電腦和幾件衣物,從那以後我就依靠著斷續的打工和稿費過日子,再也沒有回去過那個我成長的城市。爸媽偶爾會寄錢給我,信封裡附上要我回家的短籤,卻從沒有來看過我。
 
  爸媽根本就不在意是否少了一個孩子、少了一個「沒出息」沒唸大學的孩子。剛開始的時候我看到家裡寄來的信都對著信咆哮,後來則是很快地抽出錢來將信揉成一團點火燒掉。看著信慢慢焦黑消失,令我覺得很愉快。
 
  至於現在,我已經不會做那麼耗費能量的事了。錢放進錢包,信丟進垃圾筒,一點不愉快的情緒都不需要有,很多時候我甚至忘了自己還有所謂的家人。
 
  看完那篇小說後我開始回想自己寫小說的歷程。高三那年我寫的小說拿下學校文藝獎的首獎,內容涉及當時很流行的同志議題;從那之後陸陸續續在刊物上發表作品,擁有讀者的虛榮感讓我很驕傲,也就一直寫下來。
 
  所以最初的時間點應該比那篇得獎的作品還要早一點。而這篇小說是比那時早還是晚?又為什麼被刪除呢?
 
  總覺得有什麼很重要的事情被弄錯了,卻想不起來。
 
 
 
  聊天室裡有個傳說中的人物,叫做「炎」。有次我私底下和一個同性網友提起覺得網愛很無聊一點也不曉得有什麼好處時,她笑著回說,那麼,試試看炎。
 
  我從來沒有看過這個代號出現,卻不斷聽到有關他種種的傳言。我知道他年紀與我差不多,喜愛波特萊爾、羅蘭巴特和卡夫卡,穿深赭色襯衫抽白色大衛,甚至知道他昨晚在哪個酒吧出現身邊帶了怎樣的女人,最近看了什麼電影。
 
  終於有一天,我看到「炎」上線了。
 
  他愉快地和眾人招呼,談論這陣子消失不見是因為去旅行散心,種種見聞在他說來生動活現。我凝視那些代表他這個人的句子。很奇怪,網路這種東西,無色無味無嗅,誰知道螢幕後面躲著的,究竟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人還是鬼;不過就只是字與字排排站罷了,為什麼這個人和其他人就是不一樣呢?
 
  「嗨。聽說妳是這陣子的新人。」
 
  他私下傳了訊過來。
 
  「久仰大名。」我打字的手指微微顫抖。是怎麼了?
 
  他笑了兩聲,邀請我進包廂裡。他沒有說任何帶有性暗示的話語,只是單純地詢問我的日常生活。和他聊天很舒服,無論我說些什麼他都似乎可以了解,當我說起我失去了我的流動時,他回答道,「那是為了儲存位能好再次流動啊,」
 
  「只要妳在這段『年老期』不是虛度就可以了。」
 
  之後我幾乎每天都與他私下聊天,我們什麼都聊,從生活瑣事到創作觀,像是有時候他會說,「今晚的路燈很美。等等我要去散步,妳要不要也一起?」雖然只是從蝸居的處所到便利商店買熱咖啡的距離,想著他也在某條道路上走著看著兩旁的路燈,就感覺到溫暖。
透過螢幕的文字,就似乎可以觸碰到他。
 
  漸漸我和他的對話充滿挑逗與機鋒,我壓抑的情緒也因此每每瀕臨頂點。
 
  他也似乎發現這點,於是更是用文字來撩動我;隨著夜的加深,話題也大膽起來。
 
  「我好想吻妳,真的。」
 
  我看著那行字閃現在螢幕上,感覺上有點暈眩。
 
  「好啊……」
 
  他那邊沉默了幾秒鐘。我忍不住親吻著那行字。
 
  「輕輕撥開妳的長髮,吻著妳細緻的肩膀、頸項、鎖骨……我最喜歡女孩的鎖骨了,妳知道的。而妳的、很美。」
 
  在他的話語裡,我像中蠱一樣撫摸著自己的身體。
 
  就像真實的性愛,也許還更好。他和其他男人完全不同,比較起來其他人的文字簡直就是強暴犯。
在他即將進入我的身體的時候,我遲疑了一下,敲打鍵盤的手指停了下來。
 
  「……妳是第一次?」
 
  我獃在螢幕的這一頭。
 
  「我會溫柔的。別緊張……妳不相信我嗎?」
 
  就在他繼續說著的同時,我用手指進入了自己。
 
 
 
  『妳不相信我嗎?』
 
  映入眼簾的是燦燦淒厲的臉。燦燦哭泣著,幾乎要換不過氣來地抽噎著,整個臉漲得通紅。我第一次看見燦燦臉紅,也是第一次看見燦燦如此醜陋的臉。
 
  『你要我怎麼相信!』燦燦大吼著。
 
  『我,我什麼都給了你了……』燦燦說完,捂著臉嗚嗚地大哭起來。仲祁不知道是否想過去安慰她地凝視燦燦,然後轉頭望著我。
 
  他皺著兩道眉毛,還是那麼好看。
 
  我平靜地從書包裡拿出夾在課本裡的某樣的東西,走近燦燦。
 
  『這個,是妳寫的吧?』
 
  燦燦驚訝地忘了哭泣,看看我手中的東西、又看看我。
 
  我手中拿著的是信,一封告白信,信末的署名是「嚴仲祁」。
 
  『……為什麼?』
 
  『和妳認識那麼久,妳以為只要把字寫醜一點我就認不出來?』我淡然地說。
 
  『為什麼要用仲祁的名字?』
 
  燦燦說不出話來,只是望著我。那雙眼睛裡只有空洞。不要被拉走。不要看。雖然那是雙美麗的眼睛。
 
  燦燦嘗試著開口,卻吐不出聲音來。
 
  『然後,』我避開燦燦的眼睛,『妳並沒有「什麼都給了仲祁」。那樣做了的人是我。』
 
  燦燦發出淒厲地尖叫。『不要說!不要說!我不想聽不想聽!不想聽啊……』
 
  『妳為什麼要對我做出這種事?我們不是好朋友嗎?』
 
  『我們不是好朋友,』仲祁在一旁莫名其妙地看著我們,臉上流露出恐懼的神情。『妳知道的,我們不是好朋友。妳不喜歡我啊。』
  
  『妳為什麼不看著我的眼睛!!』燦燦衝著我的臉大喊著,撲上來抓住我胸口的制服。她根本就沒在聽我說話。
 
  『看我的眼睛!看我啊!』
 
  那是一雙美麗但是、空洞的眼睛。不要看。
 
  『看我!看我啊!』
 
 
 
 


[影告] 玩具角落的貼紙

CA09Q7G1

語法:
< a href
="http://www.oui-blog.com/
shadowcat/" target="_blank"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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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無聊做的
歡迎取用XD
 
  


2007年6月26日 星期二

潛在者 [2]

 
  鍵入網址後,電腦3%、42%、66%、89%地跑著。
 
  我很快發現眼前是一個會員制的聊天室,加入會員的方式很簡單,只需要填寫一份問卷,似乎是測驗語文能力的內容,分數達到標準即可成為會員。由於好奇的緣故我填完了問卷,分數剛剛好通過。
  
  進了聊天室後很快有人向我招呼。「嗨,妳是新人?」
 
  「對啊!」我丟了個微笑的表情符號過去。
 
  過去我沒有什麼玩聊天室的經驗,但這個聊天室的確和其他的有些許不同。首先光是架一個網站卻只有聊天室就夠奇怪了,而這裡採取的是聊天室裡還有聊天室的架構,聊天的會員很快就三三兩兩進入兩人或者三人對談的狀態,而這種小包廂沒有鑰匙(密碼)是無法進入的。
 
  另一個特殊的點是,這裡的會員幾乎都是和我身分相同的人。
 
  「上次和大家討論出來的情節真的是很棒,也承蒙炎的抬愛幫我寫了詩喔,這個月一定可以在截稿前完成啦!」
 
  「這沒什麼,大家都有一樣的經驗嘛,哈哈!」
 
  第一個禮拜過得很愉快。我開始嘗試向其他人提起我的情況。
 
  「『停止流動』?哈哈,真有趣的形容,有點像鬼打牆嘛!」
 
  「可以這麼說。但不只是小說喔,連生活都是。很苦惱哪……」
 
  「因為小說就是生活?」
 
  「大概吧……哈哈。」我對著螢幕苦惱地笑了兩聲。
 
  稍後,聊天室裡的其中一個人邀請我進入獨立包廂。
 
  「準備好了嗎?」
 
  「什麼?」我不明所以地問。
 
  沉默一會後,畫面上出現一行字:「妳不知道啊……」
 
  經由他的解說我才知道,在這裡、當一方提出進入包廂的邀請時,也就是虛擬性愛的邀請。
 
  「妳有經驗嗎?」
 
  我對著螢幕乾笑。這種時候應該怎麼辦呢?說實話嗎?
 
  「這種的沒有。」
 
  「沒關係,我們可以慢慢培養。」他送出一個笑臉符號。「妳可以說說第一次的經驗嗎?」
 
  考慮十秒後我送出字串:「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對象是我高中補習班認識的男孩子,也是我初戀的對象……」
 
 
 
  一般來說散文的內容是真的小說是假的,但絕大部分的小說寫作者都是由真假參半的方式下手。
 
  我必須承認自己也是其中一分子,而且一直沒有改變過這樣的方式。玩弄、扭曲現實讓我覺得很愉快,對於自己製造出的人物們毫無同情。我經常將自己想像成一架製造小說的機器,投入折磨耗損人的現實,加入愛憎的佐料後,輸出成品。
 
  怎樣也無法像有些人一樣,擬好大綱設定好主題人物性格等等的一切、精密地作業,比較起來我的做法毋寧是隨便的多。選定主角時,主角的性格一定要清洗乾淨、將混雜的部分袪除,思考這樣的人會遇到什麼樣的事呢煩惱些什麼呢,根據想表現的主題選擇角色的遭遇。對我而言的「主題」就像一團模糊月暈得很厲害的月亮,沒辦法很明確的指出範圍來,只能將看似相關的生命碎塊填充進去,然後致力於連接碎塊、尋找出關聯及似是而非的解答。
 
  我常因此覺得自己的小說是很虛偽的,其實我什麼也不懂,只是不斷製造小說的仿製品罷了。
那個大家稱呼他「澄一」的代號小心地引導我談論有關性的話題,基於某種奇怪的、保持禮貌的心態,我還是應允了那所謂的網交邀約,而整個過程就如想像中那般無趣。
 
  這樣的邀約卻越來越多,我慢慢發現,這個名為「潛在者」的聊天網站,根本就是一個專為網交愛好者設立的空間;特點是成員經由篩選,註冊時的問卷測驗就是篩選的方式,而且每個月會更新問卷內容,即使你已經成為會員,也必須每月接受一次測驗。
 
  我還是每天開啟網頁、讓帳號掛在聊天室裡,盯累了始終沒有進展的小說就參與聊天室裡的討論,偶爾拗不過誰的要求進入雙人小包廂,有時候是三人甚至更多人。更多時候我呆呆掛在聊天室裡凝視眾人的交談,以及螢幕上顯示、進入包廂的帳號。她們在做些什麼呢?
 
  她們在做些什麼呢?
 
 
 
  我很討厭一個女孩子。那是一個很寶貝自己頭髮、有點自卑的女孩子,由於坐在一起的緣故,很自然地同進同出,一起去便利商店買飲料一起在下課時聚在樓梯間聊天一起去洗手間一起牽腳踏車回家,諸如此類。
 
  後來不曉得為什麼漸漸疏遠了。我沒怎麼發現這個事實也不大在意,還是會和她說話。
 
  有天補習結束後我從補習班後面的暗巷後邊牽出車來,才剛走到比較明亮的地方就被一輛突然冒出的機車撞了一下。我嚇了一跳,連人帶車整個跌倒在地,機車很快地消失了。補習班的同學不斷從身旁經過,我狼狽地站起身來,發現自己沒受到什麼傷,但腳踏車的鍊子整個脫落了。我手無足措地站著。
 
  她正好從後面走過來,我扯住她的袖子、求救地看著她:「妳知道這附近哪裡有車行嗎?或者妳可以幫我修好?」
 
  她低頭看了看。「這個,只要把它放回去就好了吧。」
 
  「我從來沒弄過……」話還沒說完,她已經踏上腳踏車沒入車流裡。我望著她離開的背影。
 
  一學期的補習課程即將結束時,我寫了一封告白信,趁著下課的混亂放進她的抽屜。信裡寫著很喜歡她美麗的頭髮,希望這個星期天下午三點可以在附近的紅茶店和她見面。
 
  信末的署名我原本想寫下「妳的愛慕者」,卻不知道為什麼寫成了「嚴仲祁」。
 
 
  信交出去之後心底有一絲後悔。我不該寫下那個名字的。

  星期天下午我藉口逛書店從家裡出來,騎著車在補習班附近晃。還有十五分鐘三點的時候我掉頭離開,越騎越快地只想趕快遠離這裡再也不要回來;我覺得自己好骯髒,也玷辱了那個名字。

 
 
 
  週末下午我正在電腦前,畫面突然啪地一聲消失了。我嚇了一跳,胡亂按著按鍵,電腦仍然一點反應也沒有,重新開機也沒有用。
 
  我暗暗喊著糟了糟了我所有的心血都在電腦裡、上次的備份是什麼時候的事呢?手腳發冷地關掉電腦電源又再打開,這時候電腦突然自動啟動了。我頹然坐在電腦前,腦子裡轟轟作響。
 
  小說們大致上都在,檢查過後我鬆了一口氣。一個個逛著文件夾的時候,出現一個名為「C炎禰祁」 的文字檔案。我好奇地開啟那個檔案。
 
  檔案裡有一大半是亂碼,也許是很久以前我刪除過的檔案吧,我有定時清除資源回收筒裡檔案的習慣,有時候電腦當機後會出現一些過去的殘缺檔案,就像幽靈一樣。這台電腦跟著我很久了,是我高三那年的生日禮物,可以說自從我開始寫作就一直是使用電腦的。
 
  似乎是很久以前我寫過的小說,主角是叫做「小芬」的高中女生,有一個很好的朋友「燦燦」,燦燦有個叫做「嚴仲祁」的男朋友。
 
  故事中間出現了許多亂碼,後半部只能稍微看出「小芬」用「嚴仲祁」的名字寫了一封愛慕信給補習班某個女孩子,原因也許是因為報復她對她的冷淡吧。
 
  什麼時候、我曾經寫過這樣的小說?為了什麼而寫?
 
 
 

2007年6月25日 星期一

潛在者 [1]

潛在者


  有一種說法是每個人都是一個完整的世界,由眼睛嘴巴皮膚等感官認知到的世界都是不相同的,沒有誰和誰的世界一樣。也許我眼睛裡看到的綠色在你眼睛裡其實是紅色,而我和你使用的語言都叫它黃色,諸如此類的事情。
 
  我的世界非常簡單,是經由我的意願讓它變得簡單的,雖然說會在成長的歷程裡多出很多原先沒有的東西,但我經常性地剪裁切割各個部分,東一點西一點的丟棄。複雜的機制在運作上往往容易與原先存有的產生衝突,而重整自己所需耗費的大量能量是我所無法負荷的;與其擔負全面瓦解的風險,我習慣性地維持著修剪自己的習慣,就好像剪指甲一樣。
 
  選擇不要的方法也很簡單,只要丟掉中間的部分就好了。例如說留下熱情和冷漠,除去所謂的溫柔。就像摘取植物的根葉,至於莖扔在垃圾筒裡就好,只不過是充滿水分的細胞罷了。
 
  照這樣的分類法,我的世界裡只有兩種人:路人與重要的人們。
 
 
  任何事物都有所謂的流向,有如貓的毛皮、人的髮漩,很多時候事情就是接二連三地來,所能做的只有順流而下。
 
  有天一切卻停止了,堆積在某個低漥處,停止了流動。
 
  就像沒有預兆的厄運一樣,那靜止是突然的,但大腦從手腳末端收到靜止的訊息卻是在很久以後了。
 
  我可以說是個小說家,更正確地說,是寫不出小說來的小說家。
 
  寫小說這回事從各方面來說很類似拼拼圖或者說是疊疊樂,必須要一個挨著一個、講求美感與平衡才能繼續精細地進行下去,所謂的靈感,則是最開始的那一塊拼圖。
 
  靈感這種東西我並不缺,寫不出小說來的原因是失去了流動。
 
  我握著唯一的那一塊拼圖,所有拼圖都生長著相同的臉。我一小塊一小塊地試著,怎樣都無法繼續下去。閉上眼睛似乎可以看到完整的畫面,張開眼後卻仍然只是一塊孤單的拼圖。
 
  經過書店的時候下意識走了進去,最顯眼的書櫃上擺滿了面孔陌生的新書。我一列列瀏覽著,卻始終並沒有碰那些書本,只是看著那嶄新的書皮和不同字體設計的作者名字。
 
  我從不在書店裡看書,只是看著那些印刷精美的新書,以及上頭看似驕傲的名字。
 
  用來閱讀的書我會直接買下,而且,我不讀新書。
 
  那些名字刺激著我的眼睛。我拿起其中一本,注視著書耳上的作者簡介和相片:知名大學畢業、碩士、現為專職作家、得過的獎項不計其數……相片裡的人對我偽善地笑著。
 
  走出書店面對灰色的冬日傍晚,我掏出牛仔褲口袋裡壓扁的Cartier,另一隻手探進背上的包包尋找打火機。
 
  「可惡……」 打火機不知道是遺失了還是隱藏在哪個角落,我在背包裡努力地摸索著,手指觸摸到某個薄而扁平的物體。是什麼呢?
 
  「潛,在,者。」那是一個現在已經不常見到的火柴盒,我念出印在上頭的字。
 
 
 
  高中時代班上公認最可愛的女孩子對我說過很多次「我最最喜歡小芬了噢,我們永遠是好朋友。」燦燦微微翹起的嘴唇櫻桃般甜美,從那裡邊吐出的話語也是。
 
  少女時代的我一點都稱不上美麗,由於熬夜唸書臉上生長大片的青春痘,大眼鏡,規規矩矩的制服;燦燦是那種功課中等、在制服上衣下襬繡鬆緊帶裙子比別人短五公分的女孩子,最討厭的科目是數學和體育。
 
  我始終不曉得燦燦挑選上我作為她「最要好的朋友」的理由,也無法理解為什麼可以輕易地承諾「永遠」。我只是沒有拒絕,讓她反覆喊我「小芬小芬」。
 
  我和燦燦在同一個補習班補習,班上有幾個男孩子常在下課後跟在我們身後,一有機會就靠過來說話。「男生好討厭喔對不對小芬?」燦燦說。
 
  我也想戀愛,找一個男孩子秘密地戀著,和朋友們遠遠望著他吃吃笑,看他打籃球,被朋友推攘著向前去遞給他一瓶礦泉水。我知道自己不好看,而男孩子對我說話是為了我身旁的燦燦。那樣的情況下,輕蔑好像是唯一隱藏自己的方式,在被否決之前拒絕那可能的傷害,將自己避到他們無法觸及的高處,恥笑其他人。
 
  但是燦燦戀愛了,對象是補習班裡一中的男孩子,外表高挺纖秀,與甜美的燦燦相配,就好像是天經地義一樣。燦燦補習的時候比平日更加不專心,常常用自動筆抵著下巴偏頭看斜前方的他。我注意到男孩子專注的側臉線條堅毅美麗,老師抄黑板的時候會轉過頭來看一眼燦燦,那時燦燦會趕緊低下頭,自動筆在講義上劃啊劃啊,耳根子紅得嬌豔欲滴。
  
  放學後我仍然和燦燦一道回家,那男孩騎著車慢慢跟在我們後方;在慣例的街角和燦燦道別之後,男孩就立刻騎到燦燦身旁,接下送她回家的棒子。
 
  我從未探刺過他們在那幾分鐘裡的情景,也從不過問什麼,而隔天的燦燦一臉甜蜜酡紅的模樣,對我說她們在電影院裡牽手了、他送她回家的時候在她家門口吻她……
 
  那嘴唇會做這樣的事嗎?補習時我看著男孩薄薄的嘴唇,作數學的時候他會稍稍咬著下唇皺眉。那嘴唇會對燦燦說什麼樣的情話呢?就像漫畫或者小說裡那樣的句子嗎?他會怎樣吻燦燦?嘴唇相觸是怎樣的感覺?
 
  我對著半空揮揮手,想揮去腦中的幻影。
 
  在前往補習班的路上燦燦突然開口說:「……做了。」
 
  我轉過頭看她,一下子不是很能了解自己聽到了什麼。
 
  「我和他,做了。」燦燦輕掩著嘴唇,粉紅色的,微翹的嘴唇,似乎比往常更加濕潤的嘴唇。
 
  燦燦還在說著:「昨天是他生日,我送他手織的圍巾,他很高興。我跟家裡說我去妳家做功課,他家人要八點才回去……」
 
  燦燦害羞或者激動的時候臉頰並不會泛紅,而是耳根。我看著燦燦逐漸轉為紅色的柔軟耳垂,嘴巴很自然的張開:「下流。」

 
  
 

  我凝視著那個火柴盒。
 
  黑色的火柴盒用銀色的字體燙著「潛在者」,翻到背面,用較小的字體寫著「http://www.eliciter.com」。
 

 
 
  現在會用火柴盒代替名片的店家已經很少了,我也從來沒有拿火柴盒的習慣。我一直都不太會使用火柴,往往是擦斷一整盒的火柴也擦不亮一根的那種笨拙,甚至連用齒輪摩擦打火石的打火機都很不會使用,自從抽菸以來都是用壓式的打火機。
 
  火柴盒是怎麼來的呢?
 
  也許是什麼時候掉進背包裡的,也許是被誰丟進來的,書店裡的誰都有可能,我記得在走道間和許多人擦身而過許多次。不過有誰無聊到在別人的背包裡放火柴?
 
  我打開火柴盒,拿出一根,小心地在引火紙上劃著。劃了兩下之後火柴意外順利地燃燒起來,我慌張地將它丟到地上。火一會就慢慢熄了。
 
  我呆滯地凝視火柴盒。那是一家餐廳或者Pub?公司或者……?
 
 
 


2007年6月19日 星期二

Ghost Summer Moon 魔法之光

Summer Moon

 
    名稱:Summer Moon
    品牌:Ghost
    年份:2003
    香調:清新花果香
    前味:檸檬、佛手柑、橘子、香桃、蘋果、黑醋栗、金盞花
    中味:碎綠葉、小蒼蘭、蓮花、玫瑰、木頭香
    後味:琥珀、麝香


 
  自從CK的Contradiction啟蒙了我的嗅覺感官後,我買下了第二罐香水,她有個很美的名字,Summer Moon,魔法之光。
 
  Ghost是個對香水還不熟悉的人而言相當陌生的品牌,其中最知名的,就是旗下推出的一系列月亮瓶身的香水。香水雖然是嗅覺的產物,但注重外在美感的獅子作祟,我始終只買美麗的香水:造型美麗、名字美麗、香味美麗。
 
  買下她之前,我對她一無所知,所知道的只是她的名字、樣貌以及香調表,我想是美麗的植物名稱誘惑了我,讓我在一股衝動下,在網路上買下了她。所幸我並沒有失望,至今她仍是我最鍾愛的一瓶香水。
 
  前味的檸檬、佛手柑、橘子、黑醋栗和金盞花,讓她在香甜的香桃與蘋果中始終保持著清清淡淡的酸,中味以小蒼蘭、蓮花、玫瑰三種花香為主,輔以碎綠葉和木頭香氣,最後是悠長的琥珀和麝香。就像她的粉紅瓶身一樣,永遠不太過侵略性的女人味,黑醋栗、檸檬讓她帶點少女的青澀,木頭和綠葉的香氣是不做作的自然,水生蓮花增添了透明感,也少不了玫瑰花苞般的嬌羞。正如其名「Summer Moon」,炎熱的夏日裡,窗外落下一抹蒼白的月光。
 
  由於是03年限量版的原因,這款已經由市面絕跡,粉紅瓶身中的透明液體,也在這兩年中慢慢減少。這兩年中,我由花蓮搬回台北,投入職場,由學生搖身一變成為普通的上班族,學會在辦公室中生存,學會抱怨老闆,學會摸魚打混,也漸漸熟悉所謂成人的戀愛,或許有一天我可以學會都市叢林中花花的色澤,用保護色將自己完美的偽裝。
 
  消逝的液體就像消逝的光陰,或許也像我逐漸消逝的純真。年少的時候我相信魔法,相信命運,相信冥冥中有神的眼睛在注視;而今這些相信都將死去了。多麼想哭泣,多麼想挽留,但誰又能挽留一抹月光。 
 
 
 

2007年6月18日 星期一

#104



 
  始終覺得陳珊妮太過耽溺,每次聽都像碰到沼澤裡的妖精,要被拉著往下去,只能捂著耳朵不要聽,更不要說明白歌詞的意義。
 
  終於放下心防投入泥沼,自殺飛機,好像是一種調酒的名字。如果酒如其名,那麼我的心情就像那杯酒。她的歌詞都是反話,越纏綿的曲調,越教人傷心;越像是一場甜蜜的戀情,那就越走到盡頭,就像不肯離去更不肯清醒的戀人,作一場長長的夢,求幻覺不要醒。
 
  所有的愛情都是幻覺。巴特用戀人寫了一本語義學的奇書。愛情是一種想像,戀人將心中的形象投射在對方身上所產生的想像;「我愛你」不是對對方的呼喚,而是對愛情本身的召喚。或許所有的戀人愛著的都只是愛情,而所有的愛情,一旦開始害怕失去,就逐漸失去了。
 
  覺得我冷酷的人一定不懂我有多悲悽。
 
  不是為失去而悲悽,而是為了這一切而悲悽。所有戀人都逃不過的命運:首先是要像你,然後是要不像你,最終結局是失去你。
 
  所有的戀慕都以模仿為手段。抹去自身定義,只求接近渴慕的對象一些,接近到無法接近了,就將自己同化成他。以為自己喜歡吃他喜歡的食物,穿他品味的衣服,想他會想的思考,讀他摸過的書,聽他喜歡的音樂。所有的戀人都與瘋狂的歌迷沒有什麼不同,那是另一種形式的cosplay。
 
  終於有一天,迷亂的戀人想到了失去。情人可能會離我而去,多麼可怕!我付出的一切也將化為烏有,留下的只有改變了的自己,每一秒都是觸景傷情。我不能這個樣子,戀人想。那些已經失去的自己,戀人開始一一拿回來,將自己與情人之間都楚河漢界。至此愛情也走到邊界。
 
  而「失去你」有很多種意義。
 
  戀人直到最後才懂。明明。
 
 

    我明明看見你走向我。
    煙味聞起來都是你的沈默。
    是你。不會錯。
    趕來可憐我。
 
    我明明看見你走向我,我明明習慣了,
    你對我的縱容;再多喝一杯,你會永遠等我
 
    讓我繼續愛你,讓這一刻幻覺不要醒,不要醒
    讓我眼看你走向我,讓我多為你珍惜一秒鐘;
    讓我繼續愛你,讓這一刻幻覺不要醒,不要醒
    讓我再看你走向我,淚水再模糊也不輕易看錯
 
    明明看見你走向我,明明知道你還愛著我
    明明看見你走向我,那麼近
 
    我明明看見你走向我,我明明感覺你會緊緊抱住我;
    美麗的幻覺總是不長久,剩下的夜晚都是寂寞,
    我一個人,走。
 
 

2007年6月15日 星期五

美麗神話蔡依林  ◎陳建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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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賣的不只是青春美貌,也是青春極限的體能。這就是蔡依林在殘酷舞台上的美麗神話。
 
  當蔡依林在台北小巨蛋完成第三場「唯舞獨尊演唱會」,以體能顛峰震懾觀眾,同一天11月19日勇奪奧運三金二銀的澳洲泳將「魚雷」索普決定退休,於兩天後正式宣佈,年僅24歲。
 
  26歲的蔡依林,今年九月就在香港紅磡首演以驚險的空中體操開場,只用一分鐘,就破了郭富城東山再起「飛越舞林」的局。最見多識廣的港人口碑傳開,本來只有兩場的台北又加開一場,場場爆滿,創下小巨蛋紀錄。
 
  我在台北首演場見證到這個畫面。她懸在三樓高的半空,兩腿伸在拉環裡表演體操,展開一字劈,然後倒吊金勾,頭下腳上倒栽蔥降下來,臉龐先著 地,下面沒有防護網!這一分鐘,萬眾摒息,將之深印腦海,成為六七年級生多年後追憶往日情懷的依據。只是當我身邊的七年級生喊著「她好美好酷哦」的時候, 我懷疑他們是否知道這個藝人是在賣命?
 
  蔡依林先橫掃香港、杭州等地之後,再回來征服這個她從出之地。假如「台北學」分類夠精準,這連續三天號召三萬六千人的小巨蛋歷史是必須記下 一筆的。香港人到紅磡支持本地明星,去繁旺溫暖自己的城市。到了蔡依林這次,我覺得台北終於也進入了演唱會文化的成熟階段。蔡依林不是王菲或Rain,她 是台灣本地製造的。
 
  
 
 
地才2
 
青春極限的體能
 
  蔡依林給台北場加的料是鞍馬動作,正式比賽只有男選手才能作的。因此開場曲之後,有不少人和我一樣,都直想掉淚。此後快舞慢歌高潮不斷,一 直到終幕曲「舞孃」跳完,終於可以喘息時,她才感慨的說,這可能是她最後一場演唱會了,因為這已經是她體能的極限。將來即使再有演唱會,也不會是這樣的 了。
 
  當她抬頭傲然的說,「我很努力,因為我不能輸!」全場都陷入心疼振奮的浩蕩感動裡,連我也是。我相信她這些話是真的,因為這開場是她的主意,提出時還把工作人員嚇傻了。她賣的不只是青春美貌,也是青春極限的體能。這就是蔡依林在殘酷舞台上的美麗神話。
 
  蔡依林對於台灣的六七年級有莫大的影響力。今年她的唱片賣量甚至遠勝周杰倫,穩居冠軍。一般認為她所創造的傳奇是「美麗神話」,但我認為在這背後還有一個「賣命神話」。這兩個神話點出了六七年級的危機,也燃起他們的生機。
 
  每年我在淡江教大學生,看著新世代不斷在轉變觀念。往年能辯論的整型、化妝來上課等議題,現在都不必討論了,因為女生都一面倒的說「要漂亮 才能交到朋友」、「化妝來上課能增加自信」。這其間蔡依林的〈看我七十二變〉就是關鍵之一。這首歌是她經歷漫長合約糾紛,冰凍到最谷底之後,破繭重生的復 出之作。歌曲大力鼓吹整型愛美風,果真一炮而紅,奠定她最暢銷的天后地位。這以後她變成時尚教主,服裝打扮都是少女追隨的典範。
 
  「只要努力,就會變美。只要美麗,就會成功。」這就是蔡依林美麗神話簡單邏輯。可憐粉絲只注意到「美麗」二字,卻不知道「努力」背後的複雜意涵。
 
 
地才4

六七年級的外表, 四五年級的內心
 
  蔡依林有六七年級的外表,卻有四五年級的內心。她的鬥志、拼命、甚至她一肩扛起全家生計的艱辛背景,都是四五年級的。如果論心境,蔡依林更像是江蕙那種苦熬出來的藝人。與其說蔡依林是因愛美而愛美,還不如說她是因為有賣點才愛美。
 
  在骨子裡,蔡依林就跟江蕙一樣,都是有尊嚴的老派台妹。懷抱嫁小開美夢的愛美台妹以蔡依林當偶像,卻不知道蔡依林想的跟她們完全不一樣。蔡 依林是老謀深算,認真敬業的在打江山。她是天使面孔,惡魔精神──鐵血紀律、高標準、鞭策到近乎自虐。她開玩笑說她做危險動作時,臉龐就像僵屍。那是怎樣 的無表情,又美又殺的臉?
 
  目前六七年級的危機在於,生下來有豐渥的物質環境,不少人好逸惡勞,但未來卻前途茫茫,因為現在是全球性的不景氣,有的就淪為卡債族或更不 堪的境地。他們有人怨懟四五年級早已卡好位置,佔住自己可能的機會,卻不明白四五年級即使失去機會,照樣能安之若素,苦熬打拼,因為本來就有苦過來的背 景,至少從小是生在樸實的老台灣。
 
  現在的弔詭情狀是,六七年級眼巴巴看著餵養他們長大的媒體宣揚奢華,但買一只LV包就會要去一兩個月的薪水。他們對生活品質要求高,但沒有 對等的賺錢機會。於是最恐怖的時候,他們在玩的是蔡依林唱的〈野蠻遊戲〉:「野蠻遊戲,沒人被赦免。野蠻遊戲,不同情可憐。」只要比他們大兩歲,我的大一 學生就笑稱對方是「老人」。「老人」一詞已不新鮮,因為有的七年級甚至會在這項遊戲裡懷疑著,同儕中到底誰是被多生出來到地球上的。
 
  也就因此,蔡依林的殘酷美麗運應而生。她本來是像日本選拔美少女一樣,在歌唱競賽中以冠軍脫穎而出,一般印象就是一個可愛少女,還算能唱,但看不出有巨星相。即使她以美麗擊敗對手,還是不夠。即使她無所不用其極的變美麗,還是不夠。
 
  算一算,她有什麼?沒有天生金嗓像阿妹,只有往舞后之路走。但能歌善舞,在當今歌壇也只是基本配備而已。她還有什麼能超越別人?
 
 
地才3

 
殘酷美少女
 
  蔡依林不是天才,她是地才。歌壇天才是像王菲或周杰倫這一類的。地才要成為天后,靠的就是企圖心與拼命三娘的精神。聰明的企畫與造勢都有用,但最後還是要看演藝者本人,她自己的意志力與判斷。這麼實際計算過之後,她就決定去賣命。
 
  也就由於她的狠勁,才讓人感嘆如今的歌星非得這麼賣命,才能凝聚人氣嗎?這一次演唱會,連她自己都覺得可能是最後一次──這是什麼樣的時代啊?
 
  這是殺雞取卵,底牌出盡。
 
  這是劉大任所謂的,一位網球明星只要過了22歲,就要在殘酷的體能競技中面臨被淘汰的命運。像蔡依林這樣賣力跳舞,又完全唱現場一連三天,其勞力耗神根本已勝過一位棒球選手,而我們所能預見的真的就是,她往後的體能只會走下坡而已。
 
  蔡依林始終不擅言詞,往往一說話就冷場。她也不擅長戲劇情感。她所能做的就只是不斷的跳舞,就像童話中那個誤穿紅舞鞋的小女孩,一路舞過青春年華,半刻都無法停下來。「舞孃」果真在美麗之中藏著悲哀。
 
  她不過是一個女孩啊。她既不是22歲大男孩Rain,也不是肌肉女瑪丹娜,卻以纖瘦之身超越體能顛峰,才叫人驚異又不忍,也才真正造成華人 歌壇的舞台奇觀。即使像松田聖子那麼打混的演唱會,有許多對嘴,她在後台換裝時還要吸氧氣筒的。有人說蔡依林只是在拷貝濱崎步,但從此以後沒有人會再這麼 說了。你會心甘情願被她收買,因為她把命都賣給你了。
 
  有記者說蔡依林找到了她的利基市場,很有道理,因為利基(niche)的原意就是偶像的神龕。
 
  在那神龕中,供奉著一張冷漠青春的臉。女神是個殘酷美少女,因為太認真挑戰而無法微笑。她透過不斷自虐的完美神話,教誨信徒們不要只追求美麗,還要為你的追求付出所有。
 
 
 

2007年6月13日 星期三

Contradiction


Contradiction


時間 Fri May 16 21:56:13 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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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前就一直在心裡擱著一瓶香水,CK的Contradiction,
冰火相容。
 
瓶身的設計很美,簡潔而含蓄地包裹著橙色的香水。
當時雜誌上介紹它是一款特別的香水,利用香精因其不同的揮發程度
造成不同距離有不同香氛的效果;
設計師有感現代女性外表堅強而內心依然嬌柔,
因此設計了這支香水,並名為Contradiction。
 
前幾天在網路上標到這隻香水,不曉得是否錯覺,
就自己的感覺上是遠距離感覺很清冽,近距離卻是深遂幽婉的檀香。
並不是很講究香味的人,買下這支香水完全只是沉迷於那設計理念,
那名字,Contradiction。
 
 
    ※
 
高中時期的我與現在是有很大不同的。從前的我總是小心翼翼有如
易受驚嚇的鹿,
總是忍耐著,考慮了種種事情而忍耐著,
擔心說錯了話,擔心是否傷害了誰,
儘管在那些揣測之前,實際上受到傷害的是自己。
 
我不知道在這幾年裡究竟發生了什麼,那轉變是漸繫地,
也許能夠說是忍耐逐漸超越了極限值的後果。
我開始想,我究竟為了什麼而忍耐,
也許那些對象並不若想像的那樣,也許那些人是真的漫不經心,
也許那些人是真的想要傷害我。
那我的忍耐究竟是為了什麼。
 
人們總是活得很好,我又為了什麼要壓抑著自己,
明明被傷害到極端無助想死,還要為了誰的一個眼光掙扎著
爬起身來。
 
(說:嗨,我很好,你做的事一點都傷害不到我)
(說:我很堅強,我沒事)
 
神經是奇妙的東西,被外力壓榨的時候,有些被磨圓磨鈍然後消失,
有些卻被磨得更加鋒利成一把刀。
為什麼我都已經被傷害了還要為誰忍耐,有誰注意
或是需要到我的忍耐
我看不出來,我的忍耐既多餘也不被仰賴。
如果被傷害,就去咒罵,就去哭泣,為什麼要因為誰的眼光再拖著這副身體假裝很好世界光明燦爛?
 
我不要忍耐,不要為別人著想,別人總是可以好好的找到輕易容身的方式,用不著我無用的多想,我只要避免這個世界傷害我就行。
 
但我對這一切是多麼缺乏天份,我不懂拿捏,不懂什麼叫做圓滑。
我只是將我不擅長人際而製造出的種種麻煩轉嫁到別人身上。
我總是很輕易地被激怒,內裡有什麼相互矛盾著,
有時候明知我並不了解內情並不瞭解那個人,
或者誰只是擁有太過輕忽的個性;
我只需要告訴自己這不關我的事,或者就去應付,
像公文一樣經過冗長的程序,無奈地得到最後的蓋章。
 
只要這樣就好。
 
 
   ※
 
人很奇怪。
人很怕跟其他人一樣,也很怕跟其他人不一樣。
 
我想我的轉變很有可能是由於被迫唸了意外的科系,
死灰一樣的第一年,我用盡全力在憤世嫉俗著,
不這樣我活不下去,除了恨好像沒有任何活下去的意義。
我很想為那個時候的自己哭。
 
從很久以前我就很不會應付某個叫做自我介紹的東西,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會達到介紹的目的。
嗨,大家好,我是某某某。我今年圈圈歲,是叉叉學校的學生。
這是制式的版本。
   
 
我還記得文藝營裡我的自我介紹:
 
『我叫□□□。我不喜歡這個名字。
我是■■大學■■系的學生。我不喜歡這個學校和系。
希望可以唸到喜歡的研究所。謝謝。』
 
我很懷疑自我介紹這種東西的功能性,除了搪塞著讓時間過去,
它究竟還可以做什麼?
 
我很容易被人們忘記。不管是在怎樣的場合下認識了什麼樣的人曾經
度過怎樣美好的時間以致於我認為應該被對方記住,
日後的某一天重新遇見了對方所以高興地上前對他說:嗨,好久不見!
對方則說:不好意思,請問妳是......?
 
不管我責怪原本的名字還是製造出特別的名字或者很多名字,
這樣的挫折仍然一再發生而
終於超過了極限值。
 
我痛恨(我想的確是這樣子)不被記住。
我對自己發過誓,我寧可變成冷漠的人也、
再也不要再當那個
被問說「妳是誰?」的人。
 
名字就是要用來被記住的,如果總是不被記住,
那不如就別說出來了吧。
於是在某些場合,當別人遵循那程序機械性但保持禮貌的問
該要如何稱呼我時,
我會回答:「不用費心稱呼我,當我不存在就好。」
因為我知道,那絕對會又是
一個不被記住的場合。
這些反抗與憤怒都是
我的害怕。
 
神經被削磨著,成為一把刀。
一把刀在被用作切割之前,會先被用作傷害。
 
 
 



2007年6月12日 星期二

#103

梵谷的右耳2


 
  許久許久以前,有一隻螞蟻,爬進了我的耳朵。
 
  時間是什麼時候已不能確切記得,印象中是一個夏日的午後,我躲進阿媽房間,貪圖冷氣的涼快;然後漸漸,漸漸地睡著了。
 
  是一陣劇痛讓我醒來的。
 
  那是一種沒有經歷過的疼痛。但我卻很明白地知道,是螞蟻,有一隻螞蟻在我耳朵裡。
 
  我可以感受到牠的四肢、觸鬚、以及可以囓斷樹枝的利齒。
 
  當時牠所在的是哪一耳呢?你知道我曾經把這幕寫成小說。小說裡是左耳,但實際上是右耳──是右耳吧。
 
  多年以後我的右耳聽力不斷減退,秒針滴答的時鐘,往右側身怎樣也睡不著的,向左一躺便寂靜無聲。檢查後果然右耳比左耳整整少了50分貝的聽力,50分貝,剛剛好是人交談的音量。上個月突然發作兩次嚴重的眩暈,檢查過後說是「遲發性內耳水腫」。
 
  (5) 遲發性內淋巴水腫可分為同側性的遲發性內淋巴水腫
  和對側性的遲發性內淋巴水腫。同側性的遲發性內淋巴水腫為
  單側性極重度感覺神經性聽力損失或全聾的病患,經過一段長
  時間之後,發生類似梅尼爾氏症的反覆性的眩暈發作,患側耳
  常伴隨著耳鳴與耳閉塞感。對側性的遲發性內淋巴水腫為單側
  性極重度感覺神經性聽力損失或全聾的病患,經過一段長時間
  之後,對側耳發生波動性感覺神經性聽力損失,有或無併發類
  似梅尼爾氏症的反覆性的眩暈發作。
 
  
  簡單來說。引發原因不明,無法根治,聽力可能逐漸衰退。
 
  看的是郵政醫院的楊醫師,據說是國內眩暈科的權威,只有每週二早上看診,人非常多,整個看病流程是至今看過最流暢快速、簡直可比擬機械化生產的精密作業。開的藥似乎對我有效,三個禮拜下來不曾再有眩暈的狀況,偶爾遲些吃藥會立刻出現輕微暈眩感,缺點是其中一種藥主適應症是抗焦慮,據說是鎮靜劑的一種;吃藥的這陣子非常嗜睡,各種反應(包含情緒和記憶)都變得緩慢。
 
  今天去複診,抓到機會問醫師,出問題的是哪一耳?右耳,醫師說。聽力會再減退嗎?我問。
 
  ......會。
 
 
  有一邊耳朵聽不見,似乎還是件浪漫的事。
 
  (想像:嘿,那女孩表情好冷淡,可惜還算是個美人。
      嗯。她聽不見。) 

  喜歡我的以及我喜歡的人請走在我的左邊。
 
 
 


2007年6月11日 星期一

〔黑唐日記〕 最後。

 
2007.6.8,大雨(五)
  
  真的是最後一篇了。
 
  幾位想認養黑唐的人當中,有位淡水的吳先生,非常熱情,不只在約定看貓之前就每天詢問黑唐的狀況,條件也是最適合養黑唐的一位。養貓的條件是什麼呢?無非就是愛護牠,在經濟上也能夠保護牠。這麼說起來,幫貓挑主人和挑男人沒什麼不同嘛XD
 
  星期五晚上下著大雨。一手提著貓砂貓食和傘,一手抱著裝黑唐的紙箱,艱難地等到公車時,時間已經過了約定的八點鐘,而抵達公館的時候也已經八點十分。吳先生一看到黑唐,就小心翼翼的和黑唐玩起來,黑唐一點也不怕,也聞聞吳先生的手,好奇的打量他。填好愛心認養書,吳先生就提著黑唐,搭上返回淡水的捷運。
 
  回程什麼都不用拿,有一種緊繃之後鬆懈下來的,淡淡的疲倦。或者是什麼。
 
  從此之後早上不用為了黑唐早起。
  從此之後不用擔心房東發現。
  從此之後不用下班趕著回來餵黑唐。
 
  總之,黑唐順利的找到主人。吳先生也很積極地讓我知道黑唐的最新動態,也接手寫了黑唐日記,讓我很放心。黑唐啊,你真是隻幸運的小貓呢!
 
  然後放一些上週幫黑唐拍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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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6月10日 星期日

涼鞋女孩

Charles & Keith
 
 

  她從沒想過會以這樣的方式遇到男孩。
 
  那天是個明艷的夏日,天藍的像贗品一樣,幾朵鑲了灰邊的雲凝在空中,如果不是身後一個小女孩突然發出尖銳的叫聲、並粗魯地撞了她好幾下,她差點要以為世界在一瞬間凍結了。
 
  她一身水藍色洋裝,提一個藤編包包,腳踏一雙由透明白色珠子綴成的細跟涼鞋。從小她就喜歡涼鞋,她還記得年少的她沒有多少零用錢,卻一直想要一雙美麗的涼鞋,像雜誌上的那種;然而她那時只擁有兩雙鞋,一白一黑的皮鞋,是學校規定的呆板式樣。
 
  大學後她開始打工,打工的錢幾乎都花在鞋上:nono house、A-boom一直到後來的SAT、NINE WEST、GUCCI,一雙美麗的鞋要付出的代價是驚人的,從服裝、配件到身材容貌,踩在腳下的鞋其實最需要嬌慣。她還記得穿上第一雙高跟涼鞋那個夏天,優雅地走在學校的林蔭道上,腳卻因為不習慣重心的改變而發痛,完全無法小跑甚至大步走;直到一天結束才鬆一口氣換下鞋,開始悉心地為腳部按摩去腳質,厚厚地塗上含有芳香精油的乳液。有好幾個夏天她都在和水泡雞眼角質層奮戰,蒐集來各種偏方撇步,在宿舍的小燈下細細研究。
 
  許多人稱讚她有一雙美麗的腳,線條誘人的小腿、玉一樣白皙清涼的腳背足踝、光滑貝殼般的腳趾。男人喜歡看她的腳,尤其在細跟涼鞋的支撐下,她看起來是那麼羸弱亟需保護就像、一朵在風中簌簌顫動的花。
 
  男人嬌慣她一如她嬌慣她美麗的鞋,她也只是男人眾多鞋子裡的一雙。
 
 

  她從一家鞋店出來,翻著即將上架的新鞋目錄,一個人從她身旁急奔而過,結結實實撞了她一下;她一陣踉蹌,試圖穩回身體,纖細的鞋跟卻無法承受地折斷了。她狼狽地坐在人行道上,看著那個人影遠去。
 
  一雙灰灰髒髒的運動鞋停在她面前:「妳還好嗎?」她抬頭,鞋的主人是個頭髮亂亂的大男孩,露出擔心的表情看著她。
 
  「……我的鞋壞了。」她咬著下唇,說。這雙鞋才剛買沒多久,是這季NINE WEST的新款,她看著壞了的鞋,感到心疼。
 
  「妳的腳有事嗎?會不會痛?」男孩不由分說就握住她的腳,仔細瞧著。這個人怎麼這樣啊,她心裡想,像有一把火由脖子燃到耳稍。
 
  男孩常來探望她,還送她一雙Addidas的白色運動鞋。「為什麼送我鞋?」她問。男孩搔搔頭,「我知道妳鞋子很多啦,可是那些鞋子漂亮歸漂亮、穿起來應該會很不舒服吧?」
 
  從沒有人想過她的感覺,每個人都只看著她美麗的腳。她看著幫她按摩腳的男孩,心裡有什麼溫熱著。
 
  男孩沒有注意到她的眼神,只是專住於手上的作業,對她說:「等妳的腳好了以後,我們一起去跑步好不好?」她半晌沒有答話,男孩停下手的動作:「雖然現在是夏天,可是黃昏的時候去公園跑步、感覺很好噢!流一點汗然後被風晾乾,很舒服呢。如果妳不喜歡,也可以去看電影什麼的……」說到這裡男孩的聲音顯得有點遲疑,眉間皺得緊緊地。「只是,電影我不是很熟啦。」
 
  將她的沉默誤為拒絕的男孩,緊張地說了好多話;她靜靜地聽,眼睛始終凝視著男孩。
男孩沒有深色的Cefiro,沒有鮮豔的New Beetle,只有一台銀色的125。她跟男孩出去的時候,不吃花費昂貴的餐廳,也不在乎男孩沒有多餘的錢送她禮物;也許只是看看二輪電影、到郊外晃晃走走,她知道男孩總是有辦法逗她開心,要她笑到臉僵硬得發痛。
 
  每次和男孩見面,她總是穿著男孩送她的運動鞋。運動鞋柔軟地貼著她的腳掌,她再也不因腳痛而困擾、不用在入浴時繁瑣地去角質、不用小心翼翼地塗指甲油。她驚訝自己這麼長久以來居然始終穿著美麗卻傷腳的鞋,鞋櫃裡甚至沒有一雙運動鞋。她恢復很久沒有的輕鬆打扮,套上牛仔褲一件寬鬆的T恤、長髮隨手一紮,晃著馬尾就出了門。卸下那些美麗的妝、脫下那些美麗的衣裳和鞋之後,她發現自己不只是美麗可愛,還可以潑辣、搞笑、小小的任性和脫線;能走好長的山路,像個孩子一樣喜歡麥當勞肯德基漢堡王。她學會了騎機車,在他騎累的時候換手,讓他靠在她的肩上貼著耳朵說話。
 
  這單純的快樂取悅了她,她於是單純地以為日子可以這麼一直下去。
 
  直到後來。她和男孩挽著手走在街上,一個女子錯肩後又折返回來,男孩看著那女子露出尷尬的神情,鬆開牽著她的手。女子對男孩說:「我真不敢相信,你敢在她懷孕的時候這樣對待她。」
 
  就這麼一句話。在女子離開後,她和男孩又走了一段路。她主動去握男孩的手,雖然感覺到男孩的遲疑但還是緊緊握著。她轉頭看男孩的肩,頸子,然後是憂傷的側臉。男孩臉上常常有著這樣的表情,之前她不曉得為什麼,但現在她知道了。
 
  和男孩告別的時候,她將臉埋進男孩胸口,深深呼吸男孩身上溫暖混著淡淡汗味的氣息,那氣味總讓她想起小時後豢養的白文鳥。然後她退開一大步,笑著對男孩說,「我想,我們以後不會再見了。」她又恢復優雅從容的那個她,不會犯錯出糗的那個她。
 
  回到家後她脫下運動鞋,收藏在鞋櫃的一角。拿出那雙白色涼鞋,鞋跟裂開的地方已修補的完全看不出來。她穿上涼鞋,打量鏡中的自己:牛仔褲細格子襯衫,一臉素淨,腳上的涼鞋卻突兀地華麗著。剛剛沒流的淚這時候流了兩行在臉上,她對自己笑笑,拆下束著的馬尾,很快去浴室洗臉。
 
  天涼了。她終究只是一雙涼鞋,怎樣也做不成四季皆宜的運動鞋。
 
 
 

 

                         2001/8/15


運動鞋女孩

 
  考上大學的那個夏天,帶著兩個旅行袋,她搭上開往那個城市的火車。
 
  隨著學姊走進名叫「宿舍」的灰色樓房,她用新鮮的眼神環顧四週,像參加一場盛大的營隊。仍然悶熱的九月,白了頭的電扇唧唧呀呀的轉,掃去沉澱一個夏天的灰塵,擦淨前一位房客留下的種種線索,她打開收疊整齊的行囊,掏出攤平一件件為了攜帶方便而摺疊方整的記憶。
 
  而她纍纍積存了18個年頭所有可資證明她存在痕跡的物品也不過就這麼一些,經過幾次搬家旅行的淘選就只剩下少的可憐。她抖開衣物時的震動漾開了空氣中漂浮的一陣灰塵,一字排開的衣架上儘是灰藍白黑四種顏色。不若學姊們的衣櫥那樣花色繽紛,她的衣櫥也像她一樣,沉默而不引人注目。
 
  大學。她走向那道大門,走進那兩個字所代表的世界裡。學校位在她所居住的島嶼上最大的城市,她注意到城市裡的女孩與她不同,她們開朗、甜美、色澤鮮豔、總是穿戴言談著所謂的流行,並且快樂的交談;而她仍然如初到時一般,泛白的牛仔褲與顏色沉鬱的T恤,鞋櫃裡只有一雙運動鞋,樸素不多言。
 
  第一次期考終了後,學姊熱情的邀她一起上街。跑馬燈似的街道與電視廣告一樣的商店櫥窗,撩亂她的視線,教她看不清這個她還不夠習慣的城市。學姊親切地挽著她的手,拿著一件件美麗的衣裳在她身上比劃,比店裡的小姐們熱心周到的多許多。她對著寫有價錢的吊牌微微笑著婉拒,並不是不動心,而是她不想因為這個城市改變自己什麼。
 
  這城市裡的麗人已太多,不需要多一個她爭著扮演。
 
  後來有個男孩出現在她身邊,男孩長相清秀,噓寒問暖地小心待她,漸漸她們變成了一對。她滿20的那年生日,男孩送她一件高雅的白色連身洋裝,靦腆而充滿希望地說,相信她穿起來一定很美麗。
 
  她望著男孩微笑的臉,想起她只有一雙運動鞋。
 
  她總是踩著運動鞋。朋友們的鞋在鞋櫃裡乖巧的排排坐好,去年夏天的平底涼鞋、去年冬天的長靴、今年春天的高跟涼鞋與夏天的娃娃鞋,累積了不同的高度顏色款式,用來搭配七分褲、皮裙與大喇叭的褲管剛好。她喜歡她的藍色運動鞋,溫柔包裹著她長年不被陽光照射的蒼白的腳,不管走到哪裡都輕鬆舒適。
 
  一雙鞋,對她來說這樣就已經足夠了。
 
  但面對說愛她的男孩,她安靜的走上街,買下一雙足以匹配那件白色洋裝的鞋子。
 
  幾年後她從大學畢業,找到一份工作,在放送著空調的大辦公室與許多人一起同事。她穿上公司規定的套裝,並且像其他人一樣,踏著有高度的鞋跟在光亮的地板上扣扣地敲打。她已經不再是當初穿著平底涼鞋跌跌撞撞的女孩,高跟鞋的鞋跟再高,也一樣四平八穩地有自己的節奏。
 
  她的衣櫥有了許多顏色,她最愛的顏色是紫,藕紫到靛紫,由深到淺懸吊的好好;雪紡紗、七分袖襯衫、以及現下時興的蝴蝶袖背心,搭上九分褲、牛仔裙、復古設計的圓蓬裙,可以有休閒高雅或嬉皮的變化,而不管哪種都適於她,她不夠立體明顯的五官這時反倒成了優點,讓她溶進她想要的風格,一點都不突兀怪異。
 
  她擁有許多美麗的鞋,高跟平底、交叉著繫帶或是點綴著流蘇羽毛。在怎樣的場合、與什麼樣的人會面,她學會將自己裝扮的得體美麗,有喜歡的品牌,並且為一雙喜愛的鞋尋找合適的衣裳。她認為,一個人是不是有品味要先看他的鞋,現在的人常常是一身衣衫筆挺、卻毫不在乎腳上踏的是一雙佈滿摺痕的鞋。
 
  她還是有一雙運動鞋,安靜躺在鞋櫃的角落,是當年她來不及穿壞的一雙。許多年了,她不曾有再穿上它的機會。因為上班或是出席會議宴會的需要,她最常穿的還是各式各樣的高跟鞋,而男人喜歡看她的足裹在鞋跟纖細的涼鞋裡,並塗上鮮豔的蔻丹。
 
  現在陪在她身邊的已不是當年送她洋裝的男孩。男人開著行駛平穩的轎車接送她到各種地方,嬌慣著她與她美麗的鞋。她隨男人出入燈光柔和的餐廳,高擎倒有紅酒的高腳杯用刀叉優雅地用餐;聽爵士風味的音樂,舌尖細舔馬丁尼杯底綴著的橄欖。高跟涼鞋讓她的足優美地拱起,小腿的線條緊繃,剪裁細緻的連身裙順著她纖細的曲線一洩而下,姿態婀娜而比例完美。
 
  她的腿很美,或許這是她迷戀上蒐集各式鞋款的原因。花很長的時間沐浴,玫瑰精油燃燒的香氣薰紅她的臉龐,她半躺在浴缸中,悉心地清除腿上的毛髮,去除足底生長的薄薄的繭,並且修剪指甲成形狀美麗的弧度。
 
  扮相美麗的鞋其實並不溫柔,磨著她的腳掌磨出不痛不癢的角質層。有時候她會想起當年她只有一雙用來穿在腳上的鞋,就這樣隻身跳上開往城市的火車。那時她長年穿著牛仔褲不輕易露出羚鹿般的腳,運動鞋裡的足蒼白鮮嫩。靦腆微笑的男孩總是載著她往城市附近的郊區,兩個人交握著手走滿是青草味道的山路。她曾經不在乎這個城市的煙塵蒙了她素淨的臉,不在乎走石子顛簸的山路,不在乎機車擦出的風狂妄地梳過她的髮,不在乎跟男孩吃路邊攤和麥當勞。
 
  她偶爾還會想起蚵仔煎和可樂的味道,偶爾會想起運動鞋裹著她的足像男孩溫柔的擁抱。時間像灰蒙著她的記憶,蒙著那雙運動鞋;她只是起身坐在床沿,小心翼翼的替指甲塗上CHANEL新一季的色彩。男人稍晚些會過來她這,床前的鏡子會映出她拱起足繃緊小腿緊夾男人的腰的模樣,就像平日她踩著高跟鞋那樣的線條。
 
 


                      2001/7/1


[影告] 即日起回覆原本走向

 
因為黑唐已經找到一個好主人了,
以後黑唐日記就交給新主人啦
即日起本格恢復原本的文藝走向:p
首先來貼一些舊作
 
以上。 
 



2007年6月8日 星期五

〔黑唐日記〕 相遇以來 04

 
2007.6.6,陰雨(三)
 
  幾日都是白天大雨晚間黑陰的天氣。
 
  因為幾位有意認養的人都希望能先看照片,於是和大姊借了相機來給黑唐拍照。黑貓原本就難拍,這小笨貓又動個不停、沒一刻停的,下場就是每一張都模糊。小花會輕微手震和閃光太重,夜拍模式模糊一片,動態模式則是整個畫面黑暗無光......可惡,顧著玩,你不找家啦!我這邊不能讓你久待啊!> <
 
  一氣之下,把黑唐整隻抓到書桌上,出動檯燈打光,終於用動態模式照到幾張清楚的。沒想到小傢伙站在書桌上,突然間嗚了一聲(牠平常很少叫的,只有被關起來的時候會吵鬧想出來玩,還有餓了渴了想上廁所的時候會叫兩聲),然後就腿軟了XD。話說有打光真的差很多,終於照到幾張清楚的照片。不過大姊這幾天胃痛休假了,照片還在相機肚子裡,不知何時才能放上來呢。

  
 
2007.6.7,陰雨(四)
 
  為了答謝熊王為本閣貢獻許多心力(雖然他堅持不肯直接幫我做,不過讓我問了很多問題←看,記恨在心XD),晚上請他吃飯。台北一直下著大雨,吃完後終於小了些,撘公車回家的時候也已經十點半。
 
  擔心著黑唐是不是餓壞了一邊打開門,沒想到小傢伙竟然趴在腳墊上等我!
  
  黑唐這幾天一直都是住在芬達汽水的紙箱裡,紙箱兩邊有空隙(如果有觀察過汽水紙箱的話),原本的開口被我封起來,在寬的那面割出一個半開口,直接當作蓋子使用,關起來的時候剛好可以卡住;黑唐雖然剛好夠攀出紙箱,但平常蓋子關好的話,牠就搆不到紙箱邊緣,以致於無法施力,也就不能跑出來。黑唐洗過澡後,只要我在家就會放牠出來玩,但上班的時候還是會把牠關回紙箱。雖然蠻可憐的,可是也沒辦法,另外牠畢竟是野貓,關籠一陣子去野性也好,況且我房間也沒比牠的箱子大多少orz
 
  我想不起來是今天出門前忘記把蓋子關好,還是根本忘記把牠關回紙箱,還是牠根本就會頂蓋子了?
 
  總而言之,小傢伙很乖,房間沒有任何東西壞掉,上廁所也有乖乖去上在該上的地方。好孩子。不過不要再咬我的腳啦!你越咬越大力了喔!

  
  





2007年6月6日 星期三

〔黑唐日記〕 相遇以來 03

kiki

 
2007.6.4,陰雨(一)
 
  在網路上波的文章有幾個人回應了,有鼓勵的信,也有詢問的水球。原本以為黑貓會比較難找認養,但還是很多人喜歡黑貓呢,況且牠現在真的很像魔女宅即便裡頭的kiki,真的好小又好可愛。希望牠可以找到好主人。
 
  週末幫牠想了名字,叫做黑唐。黑是顏色,唐是撿到牠的地方。
 
  由於網路上對原本醫院的評價不太好,趁著晚上沒下雨,帶去另外一家醫院健康檢查+驅蟲。醫生說牠沒有什麼太大問題,0.44公斤,年齡則是大概一個半月大了,體型是比這個年紀的幼貓再小一點。可能因為診療臺的金屬檯面溫度很低,也可能還記得之前不愉快(畢竟之前被第一次灌藥和打針嘛)一上診療臺,黑唐嚇得腿都軟了,只能用兩隻手掙扎著往前蠕動(意義不明 (─ ─ ;;) );後來我用手抱著牠,牠似乎感覺好點了,小傢伙竟然又恢復好奇本性,再診療臺上走來走去的探險,結果走到邊邊,低頭一看,哀嚎一聲跑回來我這邊。搞什麼鬼啊,怕高!你不是貓嗎XD!
 
 
2007.6.5,陰雨(二)
 
  買了個玩具給黑唐,也要了點洗毛精把牠洗乾淨。
 
  黑唐一開始呆呆的給我洗,洗到一半才開始掙扎。小小貓還蠻好洗的,一個臉盆和水龍頭就了事了,這還是我生平第一次洗貓,好像沒有洗得很乾淨,隨便啦XD。倒是吹乾的時候牠就在浴室爬來爬去,不知道是熱還是怕吹風機的聲音,最後是縮在我兩腳間把牠吹完的。
 
  為了獎勵牠很乖很乾淨,就放牠在房間裡玩。小傢伙很會鑽,不時會自己撲出來嚇我,腳上突然有軟綿綿的東西還蠻驚人的。笨蛋黑唐,我很怕把你踩扁啊!話說牠還真愛我的腳,找不到貓影子又懶得看床底和書桌後的時候,只要走動一下,牠就自己出來抱大腿了。真是超好笑的。
 
  黑唐會看鏡子,還有各式各樣東西裡頭的反射,所以有時候會和自己的倒影玩。這點倒是和某笨賀比完全不一樣......話說黑唐完全就是笨賀比的幼貓版,從頭黑到尾,連鬍子都是黑的!黑鬍子的黑貓真的很少見呢,我這輩子也只看過這兩隻而已。
 
 



  



〔黑唐日記〕 相遇以來 02

 
2007.6.1,天氣陰(五)
 
  「所以說妳下次不要亂喵了,不然不知道會跑出什麼來。」
  「......是。」
 
  藥是吃了,小貓卻始終沒有碰放在紙箱裡的貓罐頭。記得書上寫,貓咪感冒或者有呼吸道的疾病,因為聞不到味道就會不吃東西,但不吃東西就會沒有體力,導致抵抗力更差,所以這時候給貓咪保持體力是很重要的關鍵。
 
  抱著小貓來上班。上班的時候貓就安置在公司倉庫的庭院裡,距離公司只有幾步路而已。擔心牠不吃東西,中午的時候跑去買了雞肉泥罐頭,用針筒餵,打算要是不肯吃就像藥一樣用灌的。沒想到牠吧答吧答地吃了好幾針筒,眼淚真的快要飆出來了。原來是雖然牙齒已經長齊了,但不會吃固體食物啊。
 
  下班後再去看醫生。醫生說肯吃東西就好了,藥還是一樣八小時餵一次,然後除了蚤。
 
 
2007.6.2,天氣晴(六)
 
喜躍幼貓
 

  因為除了蚤,比較放心放在家裡。偶爾也放他出來玩耍。雞肉泥吃完了,買了喜躍的幼貓飼料。完全不肯吃。只能泡水泡軟後用湯匙壓碎,弄成類似雞肉泥的狀態,還是用針筒餵。
 
 
2007.6.3,天氣晴(日)
 
  週末兩天都是好天氣。完全恢復活動力,只要聽到我的聲音就會吵著要出來玩。喜歡我的腳,老愛抱著抓抓啃啃,真不知道為什麼,好在牠抓人咬人都不太痛,而且好像只是玩鬧的啃而已。
 
  敢把我抓傷就把你揍的扁扁的噢!
 
  已經會直接吃泡軟的餅乾。買了小碟子給牠當貓碗。果然吃的到處都是。
  


〔黑唐日記〕 相遇以來 01

 
黑唐

 
2007.5.31,天氣陰(四)
 
  五月的最後一天,中午跑回舊家和妹妹一起寄東西回家,搬了一大堆重物後又急匆匆的趕回公司,午餐也沒吃,天陰陰的,卻還是一身汗。
  
  一臉愧疚回到辦公室,和大姊虛弱地喵一聲。
 
  大姊:「有貓。」
  我:「什麼?」
  大姊:「有貓。」(端出貓來)
 
  完全被嚇到。大姊說是午餐的時候看到隻小小貓在地上,準備過馬路,她一嚇想也沒想就抄起小貓,衝去鍾先生那兒拿了紙箱裝,現在就一整箱在編輯部裡。
 
  小小貓整隻是黑色的,眼睛已經開了,但還是藍色的;眼角和鼻子都髒髒的,窩在紙箱底部拼命發抖。立刻撕了報紙扔進紙箱。雖然沒有什麼照顧貓的經驗,但這時候累積的知識、還有之前待在貓物語那邊的一個月還是發揮了很大的功效。
 
  大姊三點下班的時候兩人抱著箱子去附近寵物店樓上的醫院。說是呼吸道感染,眼睛只是小問題,點點眼藥就好。「每八個小時餵一次,晚上八點的時候記得再餵第二次。」醫生說。這麼算來第三次餵的時間該是......凌晨四點。
 
  其實我和大姊住的地方都不能養寵物。大姊提議,她出小貓的錢,但由我來照顧小貓。這樣也好,畢竟大姊似乎真的對貓一竅不通。抱著裝小貓的紙箱若無其事回到住處,七手八腳按著醫生教的方法餵完藥。小貓很乖,雖然不太情願,但藥還是都吃下去了。
 
 


2007年6月5日 星期二

[影告] 文章回應功能問題以及留言板開張

 
好像是oui那邊的問題,文章回覆功能目前不能使用,
所以當機立斷去申請了Cbox
請大家愛用
 
 

2007年6月3日 星期日

一本新的無料雜誌

OhMyDog

 
Oh! My Dog
 
  帶小貓去看醫生的時候在寵物店中發現的。 
 
  設計的很可愛,內容也還適合無聊的時候翻翻。號稱是一本「由一群愛狗的廣告人」做的雜誌,看書前的編制,光是美編與美術設計等等相關的就有六個人,文字部份則只有一個採訪編輯!當然啦,廣告還是這本小雜誌最多的部份,錯字也有點多,但整體來說感覺還不錯,喜歡狗狗的人或許會覺得還蠻新鮮的吧!
 
 





2007年6月2日 星期六

[認養] 可愛的小黑貓kiki需要一個溫暖的家!

 
貓咪所在地: 公館/永和
聯絡人:slipure@yahoo.com.tw 來信請註明「認養小黑貓」
貓咪名字: 無
貓咪年齡: 一個月
貓咪花色: 全黑,很像小黑貓kiki
貓咪性別: 男
貓咪個性: 蠻活潑的,睡醒了想玩的時候會叫幾聲,細細的,不吵
是否結紮: 否
 
---------------------------------------------------------------------
 
目前小貓已經擦了藥(所以沒跳蚤了)
眼睛閃亮亮
過幾天要去醫院驅蟲,驅完就是好貓一隻!
會吃泡軟壓碎的貓餅乾,看起來呼吸道感染也好了大半了,
聞得到放飼料的盤子,很自動的會用貓砂,很愛玩
 
聽到我的聲音就會吵鬧想出來玩
不過不理牠最多半小時候就放棄了
剛剛洗澡的時候想到可以叫牠「黑唐」,
黑是顏色,唐是紀念撿到牠的地方,嗯
 
雖然感覺很好養的樣子,可是房間實在沒什麼空間
加上今天房東打電話來的時候牠剛好在吵鬧要出來玩,
現在身體好了膽子大了竟然敢給我越較越大聲(青筋)
房東立刻問我我在家嗎?
我光速否認 Orz
 
說謊的感覺好差啊
 
因為住的地方實在不能養,有人剛好想要一隻小黑貓kiki嗎?
願意的請來信到上面的email,感謝您
 
 

 



2007年6月1日 星期五

#102

雪地上的貓

 
  最近你好不好?

  最近很多人問我好不好。
 
  好不好。這是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大體說來我總是說,好。但我究竟好不好?好或不好都只是一個狀態,當別人問我好不好的時候,我想的是自己的內心,而通常,通常胸膛裡頭的那個東西,雖然有點虛弱,但確實還在跳著。
 
  狀態:剛搬完家,從麟光搬到福和橋下。搬家的辛苦已經是過去式,脫離了無論如何各方面都很難溝通的妹妹,以及愛耍小心機的室友;當初買下的大小家具順利以半價賣給了房東,損失算是減到最小。新家距離公館非常近,雖然上橋的時候總是讓人提心吊膽,但環境還可以,雖然不是用腳走路就可以應有盡有,但生活機能也算是不錯的,王珮如小姐千叮萬囑一定要有的小七有兩家,有乾洗店,有一家臉很臭的小妞在看店的漫畫店,還有只能用預放現金看片子的出租店,再走一段路就有很多吃的地方,再遠一點,還有M、屈臣氏、bossini、Giordano、亞藝影音......
 
  新家有可愛的浴室和大大的雙人床,這對睡了好幾年單人床墊的我來說真是太豪華了。出手買了有品牌的好(大概還算好)的床包,洗乾淨烘得香香的舖在上頭,試試歪七扭八睡覺的感覺。過了這麼這麼久,終於又有了有個自己地方的感覺。
 
  昨天同事撿到小貓,自告奮勇出力帶回家偷偷養。小貓又小又病,還打噴嚏,精神卻好好,整整一天沒吃東西卻還學會怎樣攀出紙箱;現在已經非常會餵貓吃藥,小貓也逐漸認命了的樣子,任我灌藥、點眼藥水,現在臉總算乾淨了點。剛剛午餐完去買了小罐的雞肉泥,用針筒灌了一些之後小貓竟然也知道餓了,死命咬著針管不放。
 
  你這麼這麼小,也想活下去嗎,嗯?
 
  搬家的事還沒完全落幕,現在又多了貓。有時候我覺得生命像一場大雪,細細瑣瑣的事情飄落不停,有時候只想靜靜被掩埋,但大多數時候,我還是本能地揮起鏟子,努力鏟出足夠容納自己的空間。生命原不是一種正常的狀態,所以才會消退、才有死亡,即使如此,牠還是有著重量,有著不需要任何智慧也知道如何活下去的本能。
 
  有人看到認養文,說想養貓。希望對方會想要牠。希望對方會好好對待牠,愛牠,無論如何都不遺棄牠,窮山惡水也不放棄牠。
 
  而現在我還不能負荷除了自己以外的生命。
 
  



2007年5月30日 星期三

通往泰瑞比西亞的橋 v.s. 尋找夢奇地

 
 
  
  在我國中之前,印象中家裡的狀況始終不是很寬裕,房貸、車貸......各式各樣的貸款,那是「分期付款」開始發燒的年代。媽媽不斷灌輸我們「我們家很窮」的念頭,於是我和妹妹的玩具來源通常是:1.考第一名的獎品,2.克寧奶粉贈送的樂高玩具(為了這玩具我和妹妹無數次大打出手),3.表姐表妹不要的芭比或是舅媽從日本帶回來的禮物。
 
  儘管家裡「並不寬裕」因此無法像別家孩子擁有許多芭比和電動,但代替玩具,媽媽對一樣東西給得很大方,那就是書。記憶中媽媽常會帶著一群小孩去書店(包括我的表姐和表妹。由於年紀相近,以及舅舅舅媽有一段時間待在日本,四個小孩經常一起行動),就放任我們在書店裡看書。我總是很興奮,逡巡在書架間尋找喜歡的書,蹲在地上就看了起來,直到現在我都還記得其中幾家常去的書店,有一家地板上鋪著毛茸茸的深紅色毛氈,有一家則是擁有一整套上頭有個大圓形金貼紙的小書店,大抵是某個什麼兒童文學獎的貼紙。通常,媽媽讓我們去逛書店就意味著我們每個人有著可以買大概一至二本書的額度,若是選的書是套書,媽媽也有可能會買──所以逛書店這件事就更隆重了。
  
  首度接觸到《通往泰瑞比西亞的橋》,是在漢聲青少年拇指文庫系列。
   
  至今我還記得,那是某一個星期天,有個叔叔(或者阿姨)抱著一個小紙箱,來到家裡,和媽媽聊了很久很久的天。旁邊的我覺得無聊,在一旁偷偷看著紙箱裡的東西。那是書。滿滿一整套的書。我默默抽起一本,在旁邊默默讀了起來。書名叫做《泰倫‧魔域‧神劍》,是一個關於叫做泰倫的豬圈管理員怎樣幫助英雄擊退壞人的故事,書裡還有一隻叫聲是「嗡趣」的豬。那是我接觸奇幻故事的瞬間,而當時我覺得那本書真是奇怪極了。
 
  也許因為一旁的我看書看的太過專心,總之後來媽媽買下了想必一定所費不貲的這套書。《泰瑞比西亞》就是其中的一本。
 
  孩提時代的我喜歡冒險故事。拇指文庫中我最喜歡的,是《紅色羊齒草的故鄉》和《守著孤島的女孩》,還有後來又出的《狼王的女兒》和《不可思議的旅程》,《浪潮》和《白色山脈》三部曲也相當好看(目前白色山脈遠流有重新出版,還包括一本前傳)。拇指文庫目前似乎已經絕版,網拍上價錢喊得很高,偶爾在圖書館或者發現朋友也看過這套書,總是像擁有什麼小秘密似地興奮。
 
  《通往泰瑞比西亞的橋》不是一本你一讀就會為之一亮的故事。至少當你是個孩子的時候,它不會是最讓你心碎的那本書,也不是最讓你感到緊張刺激的那本書,而是安安靜靜的沉澱在你心裡,直到很久很久的某一天,它成為你秘密的泰瑞比西亞。
 
  它要說的故事,是關於一個小男孩,在不被了解的苦澀夾縫中,領悟到想像的力量,以及想像可以給予自己的力量。它是一本關於想像與創造的書,專屬於剛有了秘密與心事、偷偷學著嘆息的孩子們。成年後的我們有許多煩惱,但在此之前,我們也並非真正無憂無慮。大人的期望與喝斥,同儕間的鉤心鬥角,暗戀的男孩或女孩,對自己的肯定......甚至煩人的青春痘和月經,對還是孩子的我們,都曾經是一件件值得興奮期待的大事。我們的童年不乏這些既煩惱又甜美的事件,年輕時想捕捉,只是捉住一些瑣碎的抱怨,成年後回首,卻又不再那麼明白。
 
  看到《尋找夢奇地》的預告片時,驚訝的發現,這竟然就是泰瑞比西亞!
 
  或許是這幾年的奇幻風潮,《尋找夢奇地》從片名到預告片,都是儼然打造「奇幻大片」的氣勢;事實上,電影本身相當忠於原著,奇幻只是用來帶出想像力的表現手法──畢竟泰瑞比西亞是個想像王國嘛。
 
  小時候喜歡的書總是會不厭其煩一再閱讀,那些故事於是深深銘印在心中。看著電影的同時,就像是又緩緩將書複習了一遍,還想起很多電影沒有表現出來、但不知怎麼卻印象深刻的細節:傑西家喀吱作響的地板、要踮著腳尖才不會吵醒媽媽,還有乾乾的草地,光腳在上頭奔跑的感覺,還有又厚又軟、好香好香的松針落葉......
 
  電影很好。但我還是喜歡書多一點。看到許多人看了電影後覺得失望,心裡也覺得難過;這電影不該用奇幻作噱頭的呀,怎麼不搭配原著重新推出呢......(可能是版權問題吧,嘆)
 

夢奇地劇照


 
  對於電影我只有一點要抱怨的。
  那就是萊絲莉太過女性化了!
  
  
  讓我們來看看原著中所附的插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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傑西2






  這是傑西。俊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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萊斯莉2







  這才是萊絲莉在我心中的樣子!!


 

 
  噢對了,這本書的英文版曾經得過「紐柏瑞金牌獎」,也就是我小時候含恨沒買到的那套有大圓金貼紙的書XD
 
 
 




2007年5月29日 星期二

#101

 
 
 
 
  你知道我是很不會走地下道的。公館的地下道,第七天的時候突然領悟了走法,現在連想都不用想就可以依靠本能選對方向。

  說穿了很簡單,它只是一個I字型的地下道。

  從前我以為我是根據天空給予方向感的鳥,進入地下道只能撲著翅膀瞎撞。如今在黑暗的甬道裡生出不依賴光亮的眼睛,成為一匹在暗處自由來去的獸。

  黑暗不是一個需要對抗的事物,只是一個沒有光線的狀態。

 
 
 



  最近在聽陳珊妮。

  因為時間點的緣故,《完美的呻吟》這張專輯,始終在心中秘密稱之為我秘密的歌。

  只貪圖一刻你在身旁。
  讓這一刻幻覺不要醒,不要醒。
  愛人愛到紅了眼睛,再狠不過如此而已
  全世界都是假的,錯的是我。
  這一切都怪你,太好看。

  陳珊妮的爆烈與神經質。上班後身體老是出著各式各樣的狀況,注意飲食,每天早晚吃藥,保持平衡。做了一連串的檢查後終於看到醫生,病名叫做「遲發性內耳水腫」,google的說法是,發病原因不明,可否治療不明,不明不明,發作幾次後可能引起聽力衰退或喪失。幹,好樂迪和錢櫃都點不到幾首陳珊妮。
  
  哭不出來。只能繼續聽《後來,我們都哭了》。
 
 
 
 情歌   ◎陳珊妮  

我想你依然在我房間
再多疼我一遍就走
我想是情歌唱得太慎重
害你捨不得我

沒有纏綿悱惻的場面
沒有對白的你愛我
如果燈光再昏暗都無用
你眼淚為誰流

黑夜說思念讓人簡單
星星說月亮最寂寞
你是我一場好夢
明天一切好說

我想你依然在我房間
賴著我一直不肯走
我想是緣分哪裡出差錯
情歌才唱著不鬆口
 
我想是天份不夠難掌握
唱不好的你愛我

 
 

2007年5月26日 星期六

[影告] 這邊是新家

 
 
嗯,一模一樣 XD
話說等我把新家弄好,再來給角落一個新氣象吧
沒有新氣象至少也來些新文章
目前就先這樣,請各位多加擔待

 

2007年5月17日 星期四

失竊的孩子

失竊的孩子



 
  博克來限量封面版。為了想了解大江所以買的週邊商品(?)。看完了。應該是我喜歡的題材、我喜歡的故事、我喜歡的主題。但是不感動。傷心。講完了。

2007年5月4日 星期五

#100





     而我明白覺得失去是捨不得
    有時候只願意聽你唱完一首歌
    在所有人事已非的景色裡
    我最喜歡你

    你知道 你曾經讓人被愛並且經過
    畢竟是有著怯怯但能給的沉默
    在所有不被想起的快樂裡
    我最喜歡你




  唱歌的時候想像歌詞所指的方向,找到一個解讀,卻在另外之處感覺干戈。那麼重新再來,歌就這麼反覆地唱下去,直到某天某個瞬間,你終於懂得。


  誰是人事已非的景色,誰又是所有不被想起的快樂,或許她所指的意思是,沒有什麼不是人事已非,和已成往事的快樂。我信誓旦旦卻不懂得,如此才能自顧自的唱歌。
 
 
 


  坐上往台南的客運是午後兩點半,客運小姐問我要坐前面還是後面的位置,我選前座,至少死的比較乾脆。擋風玻璃的角落噴濺著紅色汁液,淡淡的,已經乾了,我移開視線,打開座位旁的小螢幕。電影很新,甚至有松子以及完美女人。


  《終情之吻》,The Last Kiss。以為是部不花大腦的文藝愛情片,卻發現根本是部愛情驚悚片吧。看著那些點點滴滴在細微處顯現的愛情現實,我覺得很悲傷,流不出淚來的那種,上車前買的御飯團在包包裡慢慢變軟了。


  然而。現實總是更加殘忍,就像我漸漸失去可以述說的語言。如果犯錯的當下可以立刻發現就好了,挽回與彌補才能夠算數,否則錯誤漸行漸遠的同時心也各自遠行,或許回來,或許不,這答案連當事人都不知道。我不曾覺得自己有什麼改變,但又似乎什麼都變了:老了一些,不再長面皰,偶爾畫點妝,也不再只穿牛仔褲和藍色襯衫。現在的我總在緬懷著什麼,感傷著什麼,逐漸習慣不去思考未來,但還沒學會把每一天當做最後一天來過。日子們一樣無謂的臉,清晰的讓人淚流不已。


  借住在珮如家的晚上,明明是累得要命的兩個人,熄燈之後還是模模糊糊的說話。我告訴她在客運上看了電影。


  「女主角發現男主角和女孩出去的時候生氣地回娘家了,男主角跑去道歉,她怎樣也不肯開門。她的母親對她說:

   妳不能想要掌控一切。
  這世界灰色地帶太多,如果堅持凡事非黑即白,
  妳的人生會很不快樂。


  這段話讓我好傷心。」

  「前陣子我去看了《戀愛沒有假期》。卡麥蓉狄亞在裡面的角色不是男朋友偷吃、然後她就不斷逼問男友說『你到底有沒有和她上床告訴我我只是想知道而已』嗎?」

  「嗯。」

  「結果她男朋友受不了被一直問,最後就承認了,然後就被丟東西啦。那時候我就跟某人說,你看,這種事就是絕對不能說,就算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但還是不能說,說了就死了,知道嗎。」

  「就女生的立場而言是絕對會想知道吧。但是知道了也不能承受。男生這邊也一樣,如果不說就是抱著虧欠往下走,靈魂還是什麼的會因此扭曲吧,像抱著一個膿這樣活下去。只是說出口就換成女生這邊要抱著傷口......」因為想睡的緣故詞彙開始一個個漂浮起來,說不完的句子逐漸變成刪節號。

  「我管他什麼扭不扭曲,你要偷吃就不要給我知道,我不想要背負著你的錯誤,那是你自己的問題。」

  「也是。」


  說到底,我還是不知道換作自己到底想不想知道。或者說,敢不敢知道,或者不知道。


  這次回來是為了參加書鈺的婚禮。她和恐龍是佔據我13、14歲這兩年最多的人。我和恐龍看漫畫、看足球小子、支離破碎地學日文,也和書鈺學著各式各樣的手工藝。那時候還沒有手工書的風潮,我知道的第一本手工書就是書鈺為自己做的畢業紀念冊。我的美工沒有她那樣好,只有縫紉算是有點三腳貓功夫,不甘示弱跟著做了一本,在模擬考的空隙一針一線縫製內頁和書衣;但繡布沒有挑好,鵝黃色的底襯著咖啡色花布,像還沒經過時間就已經發黃。這幾年斷斷續續還和到加拿大唸書的恐龍連絡,暑假回來台灣的恐龍總會找我出去見個面,有時書鈺也一起出現,知道她畢業了回到台南,在生活工場工作。經歷彼此未知的歲月後,大家的臉都有些改變,但終歸是過去認識的那個人,只是身體大了些,眉毛修得乾乾淨淨,問安的台詞裡包括感情生活,如此而已。


  看見熟稔的人突然出現在紅帖背面的婚紗照裡讓人不安,那麼一本正經,那麼像個成熟的大人。說到底我始終停留在過去的年紀裡,或者是我自己,拼命想回到過去的時間。與其說我懷念我的童年,還不如說我懷念過去那個不斷想像更美好自己的少女。回過頭來那竟已經是最美好的時候了,儘管那時候無論如何我不是一個美麗的少女。


  生命中第一場真心覺得與自己相關的婚禮。喜餅非常好吃。包出第一個紅包。原以為婚禮上會有許多過去的面孔,但其實並不太多。收到轉蛋喜糖,以及書鈺親手包裝、上頭寫著「快嫁」的筷子組;書鈺撩著淡藍色禮服追遊覽車的畫面讓大家都笑瘋了,笑容後面的所有人同時感到,儘管搽著厚厚的粉底身上穿戴著閃亮的飾物,她還是所有人都各自認識的那個人。晴朗午後的台南天空慣常藍的沒有一絲雜質,讓一切看來那麼純粹、乾淨、明亮而美好,無論她和身旁的他經歷過什麼似乎都無所謂了,真正的原諒和釋懷都是可能的。我笑得很開心,和每個人合照,即使我從來都討厭面對鏡頭。

  請幸福。

  請幸福。


 
 

2007年5月3日 星期四

雪日

神社

    「所謂的旅行是指,我
    最終回來。」

關上房門之前,妳在日曆上
畫上了紅色圈圈

妳帶了書與髮夾,在商店街
購賣信紙。拉緊大衣之後
黑色的鳥拍打翅膀
穿過天空

他在南方的湖邊等妳
偶爾讀書偶爾慢慢地
走一段路
手心握緊,山在後方
背著光

有時候妳還想起
湖的片段
雪的反光在臉上晃蕩
車窗與車窗緊接著閃過
妳將腳下的雪
踏緊

夾雜著冰晶的冷空氣在
癢癢的融化,妳微笑起來
安靜走過旅行節目裡
重複播放的地名

「雪就要降下來了。」

南方的湖現在怎麼了呢?
一朵很輕很輕的雲,像霧
飄過他的眼睛
看見一枚蝴蝶安靜地凋零了
看見湖面因為一朵浮游的誕生而
震盪。
妳安靜聽著,在停下來的書頁角落
別上書籤,然後起身
將頸上的圍巾
織得更長

「雪就要降下來了。」

人們急急離去的空氣
逐漸變得更冷
所有人都走開了,他
還在那裡嗎?還
思索著星星的疑問嗎?

記憶中的湖彷彿已經很遠,
但妳眼角偶爾還閃過湖面的波光
水的氣味,驚起的水鳥
只是略為冰凍了些

妳持續向北前行
異國的語言輕輕飄過
妳不曾學習過的那種語言
但妳的眼睛,微笑,以及擁抱
曾經和它同一根源

像似是而非的愛
只是一幅靜止的畫面:
世界雪白明亮,潔白的
婚禮隊伍朝妳走來,而天空
向著人間紛紛降落

他仍在等妳,仍在
等妳。



2006/12/29

  

2007年4月24日 星期二

#99




 
 
謎語一:什麼東西,是你知道它的存在但是從來沒有看過的?
謎語二:什麼東西,是你不看它的時候在、當你看它就不在了?


※ 

  進入九十九。


  春天在緯度23.5是不存在的事物,春裝以外,所有一切都騷動不安。春天是眷戀不捨成了歹戲拖棚的冬天,是欲擒故縱成了優柔寡斷的夏季,是白日漸長卻始終下雨的雲朵,沒有歡喜的土撥鼠,只有不安的閃躲。


  下雨的日子我睡得比平日長,幾乎不進食,只喝咖啡以及桌前一盞小小的檯燈,花一整日在網路上虛無飄渺逛盪,然後花更長更長的時間不睡。


  不吃不睡不動不思想。
  日子是靜止的,比往常更容易想到死。


  他告訴我這是她曾坐過的椅子。我在椅子前的電腦裡找到關於她的舊檔案,91年她的身形在這裡,做著跟我一樣的事,算起來我現在的年紀也幾乎是她當時的年紀。我不認識她,但春日讓我感傷,薄弱的意志在灰色的雨裡快要瓦解。我該去看心理醫生的,但我不願意,因為我不知道什麼程度自己才是真正撐不下去,去看心理醫生只是宣告了放棄掙扎,而我不相信醫生。


  我真的撐不下去嗎?我真的有那麼感傷嗎?或許我只是故作姿態罷了。
 
 
 
  你知道我正在寫一部長篇小說。


  小說家創作小說時的心理狀態應該要用儀器仔細分析、拍成記錄片,那會是人類史上最接近精神分裂、與「正常」只懸於一線的珍貴記錄。寫小說的時候我絕不友善,MSN上偽裝離線、動輒拒絕他人的邀約,向自己的巢裡窩得更刁鑽。小說貽害我的性格、友誼、與愛情甚深,但又不能不寫,倒不是冠冕堂皇的使命感,而是好歹可以有個藉口。我害怕,我真的害怕。


  如果全世界都背叛我。
  如果不曾愛過,又何來背叛之有。
 

 
 

誰說那不是愛情?

【聯合副刊/郭強生】 2007.04.21


  買了一條印度絲花圍巾,既非火豔如咖哩的金紅,亦非透湛如寶石的醉紫,竟是少見的薄荷淡綠,間中有粉紫銀線織出縟麗圖案,和一般印象中他們所偏愛傳統色系大異其趣,旁人不知以為是來自歐洲的什麼名牌。春寒料峭時節在頸上一披,不厚不薄正好。

 
  在格林威治村看完鍾芭拉希莉小說搬上銀幕的《同名之人》(The Namesake),出了電影院,整個人的神思仍悠悠晃晃,一點點酸楚,又帶了一些些清爽。一個印度移民家庭兩代的故事,原著早已讀過,卻還是被電影感動。走在微雨的路上,心裡直擔心台灣會不會上演,全是印度演員,沒有明星,導演Mira Nair的前幾部作品都不聲不響來了又走了,連鍾芭拉希莉的這部小說也不知為何沒有引起太大回響。
 

  或許就是因為它太含蓄深情了吧?沒有赤裸裸的女性主義,或劍拔弩張的後殖民議題。我在為此書寫書評時,曾特別指出這個1960年代的移民故事──印度留學生赴美,之後他鄉落腳,有多少台灣留學生的影子。我們的留學生文學在家國認同中打轉了三十年,突然在1990年代後一改失根悲苦,轉為摩登瀟灑的旅遊指南與消費型錄。移民並不可恥,早年的台灣人卻像怕自己招搖,一定要喊苦;現在中國移民大舉登上新大陸,來自台灣的移民更沒有「中國結」可作文章了。但是故事依然存在的,我卻只能從鍾芭拉希莉的小說中,感受到台灣移民的沒有被說出的真實心情。


  鍾芭拉希莉的處女作《醫生的翻譯員》讓我一讀難忘,那年她三十歲還不到,拿下了普立茲文學獎,成為史上第一位以非長篇小說處女作就獲此獎的新銳。去年為創作所招生出試題時,我突然看見書架上的《同名之人》,重翻了幾頁,便擬用其中一段女主角在加爾各答老家,與返鄉相親的留學生初識的描寫做題目。鍾芭拉希莉細膩掌握了女主角待字閨中的心情,還沒見到未來夫婿前先見著了對方的鞋。她大膽地把腳伸進了男人的鞋裡試穿,感覺到男人遺留的體溫與汗的微濕,一個新的人生可能開始在她心裡湧動。在去了美國後,她的生活並不如預期,寂寞之外仍是寂寞,唯一可依靠的就是那個她沒看走眼的男人。鍾芭拉希莉是新移民的第二代,卻對上一代這種相濡以沫的深情如此認同,沒有一般美國作家動輒把自主性與慾望放第一位的幼稚。


  不過更讓我驚訝的是,電影在這一部分也詮釋得很好,兩位印度演員的表演也可圈可點。印度男人深皮膚的一張方臉根本談不上英俊,卻以演技讓女主角對他的一往情深變得極有說服力。我一直最恨譚恩美的地方就是,她筆下的中國男人個個惡形惡狀,女主角最後都嫁給了白種男人。東方人的愛情豈是她真能懂得的?鍾芭拉希莉不靠拍白人讀者馬屁,書仍大賣,真是大快人心!


  丈夫在退休前決定接受外州某大學客座之邀,竟離家在外心臟病突發病故。女主角夜深人靜時接到噩耗,不知所措地屋內走動,最後光著腳奔到屋外車道,霎時悲慟決堤,只見一印度老婦,孤零零站在美國標準住宅郊區裡放聲大哭,訴盡了多少夫妻恩愛與異國悲涼。


  我終於知道他為什麼放下我,一定要去接那份客座的工作──後來她如此說道:他希望我能學習一個人生活。


  從一個少女離鄉到老年喪偶,她沒有一天不是丈夫作伴,教她英文,教她開車。愛情是什麼?那是直到臨終都還在掛念對方的一種責任。傳統的婚姻裡,責任感就是愛情的表現。


  我坐在電影院裡落淚時,不敢相信這是一部二十一世紀的美國電影。

2007年4月19日 星期四

音樂盒

「分手吧。」女人說,然後遠去。

他的左手上臂被那薄情的語言劃傷,涔涔流出血來。他眼看著女人離去,傷口還流著血。

深深的傷口粗魯地傷及了真皮層以及皮下組織。新的細胞無法生長,只好胡亂填塞些結締組織,在痊癒之後留一個殘酷的、凸起的傷疤。

他身上有許多傷。這是那個傷害他自尊的男人、這是那個傷害他愛情的女人……時光如簧片般在他身上刷過,叮叮咚咚。

 
 
 
                    2001/10/25

2007年4月13日 星期五

用故事作實驗──《我,機器人》



  



  接觸艾西莫夫是在看了《正子人》之後。《正子人》是電影《變人》的原著,是少數電影和原著都極為好看的作品;電影為了顧及票房於是以原著中的愛情為架構及重心,但原著中則環繞著人類社會的發展衍譯。豆瓣中關於《正子人》的作者是錯誤的,真正的作者是席維伯格,根據Wiki的說明是:『1993年 《正子人》(The Positronic Man),和羅伯特·席維伯格(Robert Silverberg)合作,改編自早期短篇〈雙百人〉(The Bicentennial Man) 』。

 
  艾西莫夫晚年因為健康問題而無法寫長篇(所以說寫長篇真的是很勞心勞力的),出版社於是提出了「找別的作者以艾西莫夫過去短篇作品寫作長篇」的計劃,一輩子熱愛寫作的艾西莫夫很開心的答應了。雖然沒有艾西莫夫只是答應改編、還是實際上有參與長篇的構想、參與到什麼程度的資料,但在這個計劃下出版的作品一律掛著艾西莫夫的名字(網路上的資料則是連改編者的名字都不見了),可以推測體力不如以往但還是滿腦子想著怪點子的艾西莫夫,應該是很熱切地在「關切」吧(笑)。
 
 
  艾西莫夫的作品主要有大類:「銀河帝國」系列、「基地」系列、以及短篇為主的「機器人」系列。之前唯一取得版權的是漢聲的《青年拇指文庫》系列,但主要是銀河基地這邊的故事,機器人只有三本;遠流現在陸陸續續在出他的作品,這本《我,機器人》是漢聲當年沒出的。不知道以後會不會完整的出完呢?
 
 
  他的作品文字很乾淨,描述性以及說明的句子很多,用來架構起整個大銀河帝國的概念,一本書的時空往往橫跨好幾世代,由於人名很多的關係,一開始並不很好閱讀。《我,機器人》書中則是以記者訪問知名機器人心理學家蘇珊‧凱文、串聯起九個與機器人有關的故事──也是科幻界目前已奉為圭臬的機器人三大定律的初登場舞台,開創了機器人的系列故事。
 
 
  提到科幻、提到機器人,就不能不提到艾西莫夫。但說實在的,他的故事乍看之下不是一個「有魅力」的故事──愛情成分很少、沒有性愛的描寫,血腥嘛......都是機器人和鬥智的場面,用光束「咻咻」把人分解掉,也很難出現血腥場面吧。他的故事重在思考與推論,像高深的棋士對弈,每下一子都考慮了後面的無數子;故事中不時會出現政治的角力、鬥智、社會結構與發展的探討等等,更不要說基地和帝國系列涉及的「心理史學」,是他獨創「數學+社會學+心理學」之下的產物,不喜歡數學的人應該會被那些奇怪的名詞弄得頭昏腦脹的吧。
 
 
  如果可以順利跨越那些名詞(不知道有科學或數學背景的人看起來會是什麼感受呢),艾西莫夫的東西絕對是很有趣的。有趣的想法。尤其是《我》這本,應該是比較起來容易進入的書。
 
 
  艾西莫夫是一個科學家。他的寫作精神也是非常科學家性格的。
 
  一個腦中出現一個重大想法的科學家,他會怎麼作?
  驗證它。
 
 
  機器人三大定律,可行嗎?是否矛盾?經歷的起嚴密的邏輯檢驗嗎?《我》是艾西莫夫的實驗紀錄,每一篇都在向自己挑戰三大定律的極限與邊緣,挑出灰色地帶,放進小說中的時空背景,推論出各個角色會出現的行動。故事中依然充滿艾西莫夫式的科學、數學性說明句,但他也藉機器人心理學家(相信他是有意安排此角色為女性)的口吻,反過來以情緒式的字眼來說明(或是傳神的形容)衝突的邏輯、無解的數學式在機器人身上會出現什麼「效果」,而這賦予了機器人更像是人類的特性。
 
 
  艾西莫夫不玩花俏的句子和結構,只試圖清楚的講完故事;這樣的簡單並不簡單,也是他的魅力所在。
 
  作者當如是。
 


 
p.s 此書中個人最喜歡的一篇是《騙子!》,讓蘇珊‧凱文這個「長相平板、表情冰冷嚴峻」的角色變得非常有趣,在讀完之後意外感受到故事原本意圖之外的──樂趣?(笑)為了不干涉閱讀樂趣就不提劇情了,總之,強力推薦。


 

  

2007年4月12日 星期四

瑞士記者眼中的台北

作者:顏敏如

和去年(2006)一樣,是在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情況下接到他的電話–David Signer,蘇黎世Weltwoche週報國際版的編輯。不同的是,這次不再需要我提供採訪名單及有關台灣的訊息,而是傳來一份中文譯稿,希望我能代發。

Signer去春在台北採訪後,寫了篇報導刊登在瑞士德語區,有67年歷史,政治立場傾右的高品質讀物「世界週刊」上。約一個月後,該文即被譯為荷蘭文。我曾寫了篇文字對這份報導做重點介紹。半年後的現在,終於有了中譯文的出現,而中譯的原委,請看下面譯者自己的說明。

David Signer給我德文原稿的篇名是「Taiwan」,發表時,「Leben im roten Bereich生活於警戒之境」是週刊主編所下的標題,到了荷蘭則成了「Love and Loneliness in Taiwan台灣的愛與寂寞」。有趣的是,瑞、荷兩地不同的標題,顯示這兩份媒體對同一篇文章的不同閱讀角度,卻對於報導內容有了提綱挈領、畫龍點睛之效。

我以德語原稿對照,訂正中譯文時,發現有些部份並未譯出。後來才知道,譯者所參照的,未發表的英譯並不完全。我除了把中譯文的句子、標點做了更動之外,經過和Signer商量,還將未譯出的部份一併補足。現在讀者看到的將是完整的報導。

Signer赴台之前,看了台灣導演的電影、讀了台灣作者的翻譯小說、搜集有關資料、向我提出問題。這種種事前的周詳準備工作,就是要把自己「沈浸」其中,就是要儘量提供瑞士讀者,台北較真實的一面。我們不但可以從他的報導讀出一位敬業新聞工作者的用心,更應自問,台灣的媒體何時能資助優良寫手對其他國家做深入報導。而他所提出的,台灣如何使自己無可取代,則是值得朝野深思的議題。


寫在翻譯前 :
這篇原文Love and Loneliness in Taiwan的作者David Signer是曾在台灣待過兩個星期的一位瑞士人,在歐洲所發表為荷文、德文的文章。筆者知道此文章是一位歐洲友人口述給我聽的。當時我聽到此文章時,對歐洲人以自己文化來看台灣的觀感時震懾住了。但思之再三卻又時感驚訝又時感戚戚。我請友人為我翻譯為英文,我們也去函詢問TROUW該報轉譯中文發表在網上的可能性等等,接著去函給原作者,原作者應允中文翻譯公開發表後,筆者開始著手,但因為私人因素所以延遲了工作。
作者David Signer ,1964年生,是一位歐洲的人類學家,專研人類學與社會學。走訪過中東、非洲各國,對文化有深入的研究。其以歐洲人的文化背景與觀點來看台灣,讀者可以得見作者著實下了番工夫去瞭解台灣的歷史背景、政治經濟與教育現況,尤其是其以不偏不倚的人文立場客觀地看台灣的現象。在翻譯過程中,筆者與原作者通過mail。他告訴筆者無意為文使任何人不悅,但是以一個外國文化來看台灣,在某些特定事情上確實讓他吃驚。筆者不是專業翻譯者,且轉譯了兩次不同語言,字字計較地去深入瞭解作者的寫作感情與文化背景是我努力的。
在您讀過這篇文章後,是否也正思索著作者所述的某些點正巧也碰觸到深愛台灣的你我的寂寞與愛呢?

T.Y. (Jade) Lee於 Jan. 5, 2007

2007年4月10日 星期二

圈圈

 
 
  夏天尾巴的時候我去遊樂園打工。


  丟圈圈的攤子老闆僱用了我。我的工作是,在放著給客人丟圈圈的那一塊地毯上,對,就是在獎品之間跑來跑去。

  圈圈的賣法是,三個10塊錢。你買了三個還是更多呢?我不知道,一不注意你就從老闆手中接過了圈圈。你說我跑來跑去的你很難丟呀,要我乖乖的可不可以一下下不要動?

  唔……我想了一下下。其實這樣跑來跑去的我也很累了,而且薪水也不高,客人每丟100個圈圈我才可以拿到50個圈圈那麼多的錢。對呀對呀,怎麼想都是被你丟到比較划算,你說你會把我帶回家的。

  可是我也不能太乖的真的一直不動,老闆發現會生氣的。所以要拿捏的好,有一點點技術層面的困難喔……沒關係,你丟好了,我會朝你圈圈的方向跑的好不好?

  不過你什麼時候才要丟圈圈呀?啊?你已經丟一個了?對不起我沒注意,真的不是故意的啊。我其實很想被你帶回家的喔,不是隨便說說的喔。

  不然再來一次好啦。噢,你的錢已經全部都拿來買圈圈了?所以丟完就沒有辦法再買圈圈了?


  那……那你手裡、有多少圈圈呢?

  那、你什麼時候要丟圈圈呢?

  那。你要丟準一點喔……


 

走失一個童話

 
 
〈1〉


兔子晃著錶鍊經過我的面前,還一面喊著「天啊!我遲到了!天啊!」

我趕忙拉住在我面前晃動的尾巴。「喂!等等!」

牠不耐地回身。「我說我遲到了,你是聽不懂喔!」踢了我一腳,鑽進鏡子裡消失了。

我愣愣地看著那面鏡子。兔子消失的地方留著一個小小的青色物體。我撿起來一看,是一隻還微微有著熱度的鳥兒。


「請吃我。」鳥身上小小的標籤,寫著。
「是的,你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鏡子說。

 
 
〈2〉

藍色鬍子的男人給我一把沾了血的鑰匙,我用那鑰匙打開鏡子裡的門。

「嗨,午安!」三月兔深深鞠躬。「妳正好趕上下午茶的時間呦。」

三月兔敲碎鏡子,用碎片割斷帽匠的脖子。褐色的液體從切口流出來。

「來來來,請用茶。」三月兔斟了滿滿一杯,殷勤地說。
 
 

2007年4月5日 星期四

CSI第七季



我喜歡的羅賓爺爺。
歌聲很棒啊XD

CSI裡頭的笑點經常都是「隱而不現」,從前追AXN的時候完全不覺得有任何地方可以笑,租了DVD重看後才慢慢體味到(體會回味?)裡頭的機智與幽默。

如果我可以跟野田ㄈㄟˋ一樣看CSI學英語就好了......(遠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