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11月24日 星期四

蟻[上]

 
 
  她衝上樓。雨滴一顆顆自衣角墜落,霹霹啪啪的雨聲緊追在後;她從包包裡拿出鑰匙,因慌亂而顫抖的鑰匙對了好幾次才對上鑰匙孔。

  匆匆甩掉腳上的鞋子,她直奔陽台搶救吊衣繩上的衣服;一陣風突然地吹來一整片雨,她手臂上掛著十幾件衣物,一隻手還緊抓著最後一件,身上的衣裳因為那陣風而濕了大半。

  她抱著半乾的衣物,酸痛的手臂有如即將斷裂。她用一隻手扭開臥室的門把,水似乎從她身上所有的孔竅裡冒出來,滴在才剛拖好的地板上;她站在臥室門口,有某種液體也自心底一湧而上。
 
  
  她真討厭雨天,討厭雨天騎車時雨水打在臉上、睫毛濕答答地黏住下眼瞼讓她看不清前方的路,討厭到處晾著待乾衣物的房間。這場雨綿綿長長的下著,絲毫沒有停止的意思。

  她被困在屋內,一連幾天沒有出門。室友的男友這個週末來住,兩個人在廚房裡切切洗洗烹烹煮煮,弄得滿室都是食物的香氣。她不敢踏出自己的房門,直到實在餓得受不了,她才安靜地走出房門替自己泡麵。室友和男友坐在客廳吃飯,向她禮貌的點頭微笑。她也笑笑。五分鐘後她正對著電腦吃泡麵的時候室友來敲她的門,「這給妳加菜,」室友遞給她一個大碗,碗裡裝了幾塊滷肉、白蘿蔔、跟青江菜。「妳吃了兩天泡麵,這樣對身體不好。」

  她頭低低地接下碗。「……謝謝。」

  週末結束後雨還是沒有停。兩天過去她手機裡有六通未接來電,她也知道新的一個星期開始了,但她不想管,不能管。其實她也沒做什麼,只不過蜷在溫軟被窩裡嗅著濕冷空氣裡飄著的柔軟精香氣。衣服還沒有乾。什麼時候才會乾呢。都已經第三天了。怎麼還不乾呢。

  她覺得房間裡充滿了陰鬱的水氣。濕氣從窗戶的縫隙滲進來,從披在椅背上吊在櫥櫃邊緣的襪子內衣襯衫牛仔褲流出來,房間咕嘟咕嘟地喝著水,咕嘟咕嘟咕嘟。她打開除濕機讓機器運轉。她倒回床上,想到這個時候她應該要在學校的,她翻過身,好像想起了一些什麼但又什麼都沒想,慢慢地掉回到睡眠裡頭。

  一整天她睡睡醒醒,實際的睡眠時間越來越短。一開始她睡了十個小時,然後是兩個小時,然後四十分鐘,十五分鐘。她徘徊在睡與醒的朦朧裡,直到無法忽視巨大的飢餓,才起身幫自己泡一碗麵。她不願醒來,即使醒來也讓自己陷入某一種空白裡頭,就像是睡與醒之際的那種朦朧。

  星期六,星期日,星期一。她恍恍惚惚算著日子,才第三天而已啊,日子怎麼過得這麼慢呢?

  去年的這個時候,她跟他第一次見面。那天是朋友的生日,她帶著朋友去她最喜愛的店晚餐,巧遇了他。他是朋友的前男友,朋友對著走過來的他打了個無比僵硬的招呼,而他竟在她們這桌輕巧地坐下。那時候她就喜歡他了,也知道他是為了她而坐下。然後就是三年過去。

  她緩慢地吃了麵,替自己熱了牛奶,捧在手心裡回到房間。進房間的時候她順手摸摸掛在門把上的毛巾,毛巾還是濕濕冷冷的,其他衣物就更不用說了。她把除濕機儲水槽裡的水倒掉。除濕機最近有點故障,她必須時時注意儲水槽裡的水量。一個星期前就因為這樣整個房間淹了淺淺的水,毀了她剛買的新坐墊跟書櫃。

  她縮進被窩,感覺喝下的牛奶溫熱著她冰凍的胃;她閉上眼睛,由眉毛開始,仔仔細細回想他的五官表情。他的臉孔在黑暗中晃動著,好像她越是努力想要精確地抓住他的容貌,就越是失去了那張熟悉的臉孔。

  她轉而去想他們第一次的獨處,他們跟朋友約在誠品門口,他們都早到了十五分鐘;他們的眼神在人潮中碰觸的瞬間,不約而同地靠近彼此。混亂中她被某個莽撞的傢伙絆到腳,他迅速攙起她,擱在肩上的手於是沒有再放開。她努力回想著,腦中的記憶像是一格一格的幻燈片,這一格她和他相互凝視,下一格她已然跟在他的身後。她想起一些零碎的片段,像是他對她說的情話,那麼甜,像是她給他的親吻,那麼甜。他喜歡細細咬囓她的身體,好像她整個人都是甜的;正因為他這麼覺得,她也就變成甜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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