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8月29日 星期一

閱讀練習│即使在這麼久以後 ◎讀《紫蘿蘭之謎》



小時候母親並不太買玩具或娃娃給我,我擁有的玩具,大多數都是親戚小孩的二手物品、或是其他大人贈送的禮物;雖然如此,母親卻很捨得給我買書。我擁有過好幾套套書,在書櫃上站得方方正正、書背整齊劃一的那種。

回想起來,那幾套書都不便宜。

國中以後母親不再買套書給我,買書變成了自己的事。那時的我急著長大,想對世界證明我足夠聰明、足以理解曲折與複雜,轉身啃起一本本世界名著經典,即使不能理解也不願承認。

書越讀越多,懂得的事情也慢慢累積,卻越來越難記住曾讀過的書的內容:不管是艱深廣博思想精微的文學作品,還是面向大眾揭露黑暗人心鬥爭的懸疑書寫,當然我可以講出一套道理,關於這本書想表達什麼,作者的企圖心等等,卻幾乎一轉身就淡忘了故事情節,只在心裡留下一個影子,並隨著時間越褪越淡。

而那些童年讀過的故事仍在。

我確實記得那些故事,記得主角的模樣、語氣、個性,甚至記得每一個場景與充盈其中的氣味。

並深植在我的心裡,蜿蜒蔓延,成為構成我靈魂的骨架。



《紫蘿蘭之謎》主角是個即將滿十六歲的男孩盧卡斯,有一天因為晚歸而走進計程車行,遇見了紫蘿蘭,故事便開始了。

紫蘿蘭不是花,而是一位過世的老太太──是的,是「過世」的老太太,盧卡斯遇到紫蘿蘭的時候,她已是骨灰匣子裡的一捧灰。盧卡斯對紫蘿蘭感到好奇:為什麼她會在計程車行裡?沒有人找她嗎?她是什麼樣的人?他莫名地在意紫蘿蘭,對他來說,紫蘿蘭像是個真正存在的人,他能感覺到她的感覺。而他對紫蘿蘭的在意,竟意外給了他關於失蹤五年的父親下落的線索……

這是個簡單的故事。主角是個十六歲的少年,父親在他十一歲那年失蹤,生死未卜,甚至沒有人知道父親離家的真正原因。他經常想著父親的事情,在看似理性的敘述(盧卡斯喜歡把各種事情與想法一一列出)下,卻明白顯示著他對父親的愛與崇拜。面對母親要求他放下對父親的執著,盧卡斯的反應是憤怒。他覺得母親不該丟棄父親的東西、「拋棄」父親,心底深處卻其實知道,被拋棄的,是他們這些留下來的人。

「失蹤」,是指一個人不見了。不知道是生、是死,只是單單不見了,而且沒有原因。對於留下來的人而言,這種懸宕或許比面對死亡還更加痛苦。他們被卡住了。不知道該當那個人是死了、還是活著,不知道該用什麼態度來面對這一切。

盧卡斯還被另外一種東西卡著。

十六歲的孩子,青春期的身體急速長大,近乎被逼迫地、他們清亮的眼睛看懂了更多世界的面向。殘酷,但真實的那些。心靈在後頭苦苦追趕。

苦苦的。

盧卡斯並不是不懂。只是很多時候,即使頭腦懂了,心也無法接受。


故事的開頭與結尾處,盧卡斯提到了兩場葬禮。一場葬禮是他六歲的時候,同班的女孩意外過世。盧卡斯描述這場葬禮的語氣是幻想式的,甚至帶著羨慕。

將近結尾處的葬禮,是盧卡斯喜歡的女孩瑪莎的母親,罹癌多年後病逝。
她讓我思考到「死亡」──就是某人過世時,那個突然卻又明確的當下。我現在明白,我連明確獲知老爸下落的機會都被摘除了。他周圍的界線都很模糊──生與死的邊界,在他消失的這段時間內,好像已悄悄的從「生」退隱到「死」。(頁198)
 盧卡斯只是十六歲的少年。他並不特別聰慧,但他不是不明白。



特別喜歡作者看似平實的筆觸,卻意在言外的功力。這種敘事聲調讓盧卡斯栩栩如生,這個有點古怪、執拗的大孩子彷彿就在眼前。

他第一次見到瑪莎,是這樣描述的:「瑪莎才不是棕髮。瑪莎的頭髮是無數種不同的顏色,每一根都不一樣──黑、近乎黑、巧克力色、榛果色、紅木色、琥珀色、金色。瑪莎的眼睛也不是綠色。它們是橄欖色、樹皮色、長春藤和碧玉色。

立刻我們想到一個棕髮棕眼的女孩,臉上帶著雀斑,是朋友艾德「懶得去理」但盧卡斯可以「擁有」的女孩。同時我們也知道,這個女孩在盧卡斯眼裡的模樣。

閱讀的過程中,我深深感覺到自己有多喜歡這樣子的故事。

這不是什麼響噹噹可以拿出去掉書袋的故事。盧卡斯只是普通的少年,他的煩惱講起來也很普通,我們每一個人幾乎都經歷過相似的煩惱;而就是這種不足外人道的小事,清清楚楚打動了自己的心。

啊,原來那個小時候的自己,仍住在心裡深處。仍覺得孤獨,覺得不被理解,覺得有些事不能接受,覺得委屈,覺得憤憤不平,覺得「不該是這個樣子的」。

即使過了這麼多年,我們已長成了一個大人,強迫自己接受了那麼多事以後,還是會,掉眼淚。




紫蘿蘭之謎 Finding Violet Park

作者:珍妮.瓦倫堤
原文作者:Jenny Valentine
繪者:李祥銘
譯者:王淑玫
出版社:幼獅文化
出版日期:2011年09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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