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我仍慣常在日子裡尋找她的身影。
有時是一枚側臉,一抹背影,或者是一種身體的姿態,在驚鴻一瞥裡,多麼像是她。啊,這是她的穿衣風格。啊,這是她的走路姿態。我拼湊著這些女孩的剪影,拼湊成一句:
(若是再看見妳......)
我還記得她臉龐和身體的線條,還記得她圓滾滾的筆跡、漫畫式的笑聲、戲劇感的肢體、凝神的表情、蠻不在乎但又什麼都看在眼底的那雙眼睛。在我的記憶裡,她16,而如今我已經30了。
(30歲的妳在哪裡?)
曾經多次試圖想要寫她。以詩的方式、以散文的方式、以小說的方式。卻都不能。她似乎禁止我書寫她,又或者,是她遠遠超過我能力所能及。
我記得她的文字。用她獨樹一格、有如POP的筆跡,寫在600字的稿紙上,整整齊齊,幾乎沒有塗改的痕跡。她總是在課堂中或是下課時伏在桌上寫,寫完一張便隨手遞給哪個人,然後繼續寫下一張,好像腦海中那些文字已經完成,她僅僅是將它們謄到白紙上。她不在乎稿子給誰看了、或是有沒有傳回來,她那麼輕盈,是不會在意那些的;我默默為她收拾了其中一些,至今那些稿子還留在老家書房、玻璃櫃中的一個藍色資料夾裡。其中一些故事,曾經深深刺穿我的心。
若不是遇見她,或許我並不會真正成為一個寫字的人,而且還寫小說。
我們一起度過我們的16歲,然後升上高二,分班。其實也就只隔了一面牆,但也就這麼隔開了。一開始我們還每週通一次信,後來,我看見她身旁多了個身形頎長優雅、有如蘭葉的女孩。
17歲生日那天的午休,我從圖書館回到教室,看見自己桌上放了一顆蘋果。
蘋果是用保麗龍做的,很輕,外頭黏著紅色的皺紋紙,以及綠色的蒂和葉。除了蘋果之外還有一封信。渾圓的字跡寫著:
公主:
謝謝妳的陪伴。
P
將蘋果打開,應該是果核的地方,放著一枚銀色的戒指。
《楚門的世界》。楚門從雜誌、廣告傳單剪下美女的五官,想拼湊成記憶中情人的臉龐。我則從擦肩而過的女孩身形裡,從網路上的文字裡,試圖延續關於她的記憶。
我愛她嗎,我想是的。我恨她嗎,或許也是的。16歲那一年,舊的自我毀滅了,又重新誕生出來;那個舊的自我的碎片痛恨她,而剛誕生的新的自我,如破殼的雛鳥孺慕她。
至今我仍在等待著,等待著在某個突如其然,撞見她的身影,等待著多年後有了改變與歷練的她,再次將我的靈魂擊碎。那種等待如此古老,有如躺在棺中,胸中填滿漆黑又冰涼的平靜,卻又如此篤定。
(圖片來源:i.Ant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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